因為參加省作協的高研班，我又來到永安。

不怎么寒冷的初冬，在這樣一座小城，有山有水，有十幾年前匆匆經過的模糊記憶，有新知舊友相見的內心愉悅 。我的血液奔涌起文字組合情緒表達的熱情，許多片段的句子或詞組如這個季節稀疏的陽光篩落，也如片片飛舞 的枯黃落葉，而我卻負手而行，與街上行人無甚異處。

我未必敢自認是一個詩人，真正從事的職業是嚴謹的法律行業。我想我的那些吟詠也屬于自然界之一種形態，無 香亦有形。于是懷揣小確幸，洋溢小激動，我念叨出一首詩：《三明永安 又甜又野》，里面有這么幾句————

由北向南/你也感同騎馬者/達達馬蹄在詩里錯誤/只是這次沒有白馬/引擎，油門，高速路

可達不達/人身固守在城池/光透射于無形/微微內心一笑的雀躍/不捉住就溜走了

捉住又如何/這些屬性精與靈的一瞬/別小看了它們/它們會千百年千百遍重來/桃花依舊笑春風

三明 永安/so sweet so yummy(那么甜蜜)/and wild confuse your mind(又那么狂野，迷住了我)

一座小城，一片風景，一段充實，一個小人兒，活潑地相遇起舞，似浪子的多情遺恨，也似繆斯的須臾垂青，從 古至今，洋為中用，循環往復，短暫永恒…………我沾沾自喜，以為要以此詩為此行的終局。然而永安，永安，豈是 這么淺顯。

隨著課程的層層遞進，我們不斷收獲，不斷碰撞，也不斷深入永安城。桃源洞、鱗隱石林的自然風光聲名遠播; 文廟、萃園、貢川鎮的文化遺脈歷史悠久;復興堡、逢源堂的抗戰舊址紅色長明，處處都是可歌可頌的記憶。

城中有一座小山，頂上的塔在夜幕下散發瑩白的光芒，非常吸引人，看著很近，正好適宜晚飯后散步去探索，于 是我就邁開步子，以塔的光明為指引，奔向那未知。沿著大馬路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個標著南塔路的岔口，隨著這 條斜坡山路上去，塔越來越近，冬夜很清靜，除了塔周的光輝，其他路燈和民房的燈都稀疏昏暗，隱約看見在塔 下的山邊有大石頭刻著“南塔公園”，而最后訪塔的石板臺階延伸在灌木林草里。我不禁被那些枝枝椏椏的黑影 晃得心里發毛，但忽然念及這是“永安”，就生出了膽量，打開手機電筒拾階而上，終于一個人來到了只有我一 個人影的塔。環塔緩視，靜覺風聲，城光遙下，月在半身。我說“不錯”，似乎塔也回說“不錯”，我腳步雜沓 ，似乎土地也徘徊徜徉，雖然并無什么，但我明顯強自鎮定，沒呆三分鐘匆匆就下返了。塔下是一片服務小區性 質的室外運動體育器材，對面一間小雜貨鋪，幾個居民正談話，我立刻心跳正常，腳步也閑適起來。走在塔下山 間這片居民小區，忽然邂逅那巷口。

由一排一排的平房組合出的小巷，紅色舊磚墻，斜坡黑屋頂，統一的隔間，統一的方窗與門戶，也許統一是那種 掛在高處的燈泡散發黃色燈光。我一下子回到四十年前，在祖國另一塊土地上的四十年前，我在這樣的平房和巷 子的間隙，開始了人生的記憶。

四十年經歷，由北到南，由西到東，已是半生過去。一路走一路變化了多少形態的寓居，從平房到筒子樓，從集 體宿舍到電梯套房，從土圍院墻到花園小區。我慶幸丟失了貧窮，丟失了饑餓，丟失了膽怯自閉。財力物力見識 力支撐我隨意放任腳步，地球也不過在我懷中皆待游覽，所以我調戲永安如“my Andy”。卻沒曾想此時四十年隔 空而來，讓我想一想還丟失了什么可以證明。四十年前南塔可在?可光耀眼前土地?四十年前我不曾見，如今的 光輝幻化虛彌，在我拍攝的一張照片里，讓心冷冷地激動，嬉笑緩緩被吞食。晚歸的居民陸續經過我身邊，他們 繼續在這樣的房子里，在燈泡的暖光下生息，并不多怪我的到來和仰視不去。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也許我剛剛踽 踽獨行訪塔的一道微光劃破黑影，在我看來極為不凡，然而他們根本就沒在意。

晚上九點整，塔燈熄滅，我沒想出的情緒如光散漂離。漫漫前路，我真的不知道還會邂逅什么，什么在等我，我 卻想等你，等等你，永遠永安等你，帶我走也許沒有恐懼。

生命四十年怎樣地變化與回歸，所有舊烙印不必抹去，必然有不變的東西貫穿其里。街道喧嚷，小汽車來回穿梭 ，我走向酒店，這一路仿佛就是四十年的距離。更古老的還有天上的月亮，其實輝煌都還沒有啟幕，不必驕傲也 不必自棄。永安教會我時間可貴，貴在尊敬，堅持質樸的本義，堅持一以貫之的夢想，永安本身就是奇跡。

(傅坤 作者單位：福建省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