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本世紀初的一個中午，有村民報警：通往恒發制藥廠山路橫躺一輛奧迪A6，車里好像有人死了。臉色蒼白，右胸部洇開一朵紅色的花，人的頭部靠著車窗斜斜躺下，雙手軟軟垂著。縣公安局刑偵重案隊與技術隊立即派人趕赴現場。

死者竟是恒發制藥廠老總何立發。勘查現場的重案隊長李耿頓覺捧著一塊燙手山芋。本世紀初，每個地方都在招商引資，每個老板都是地方政府的座上客。而這個何立發是縣里本土企業家，更是個香餑餑。

致命傷是一發子彈從胸口進入，經過較罕見的右置心臟，從后背貫穿，留在座椅上，一發致命。市局技術專家做彈跡分析，認為槍是自制的仿“五四”黑槍。

李耿不斷沉吟：尾號為888的那部奧迪A6是縣里有名的“豪車”，留在現場，證明兇手似乎只想害命而非謀財。車鑰匙留在車里，應是倉皇而逃————否則把車開走后，銷毀或開到大海里…………

他的助手張逃拿著一疊資料進來，茶杯拿起來，還沒喝，又嘮叨上：李隊，你知道這恒發制藥廠為什么要建在山里嗎?它徹頭徹尾就是個山寨廠。許可證什么都沒有，生產的盡是高仿藥。當然何老板憑借他家祖傳風濕膏，以百年中醫傳人身份掛羊頭賣狗肉，加上他善于鉆營，所以這些年有驚無險、賺得盆滿缽盈。

李耿問：家庭情況呢?

有一個妻子一個情人，各生一個孩子。現在情人沒有名份，一直與何立發的原配在鬧。雙方關系劍拔弩張。

李耿的思緒落到公司名字上：張逃，為什么公司叫這個名字?

張逃喝了一口水：你指的是“發”前面為什么有個“恒”字嗎?

李耿說：對，這也是調查重點!那天正好是星期天，制藥廠沒有開工，門衛說死者開車帶一男一女進入制藥廠辦公室談事，何總有點恍惚。然后又有兩個人，分別是本廠生產科長與銷售科長，自己開車，分別大約在10點與10點一刻來到制藥廠。現在我們分析一下：根據桌上喝水的杯子與煙頭，可以知道他們坐哪里。當時坐主客位的是A與他的公文包，主客位以下是B，而另一邊分別是C與D。然后11點多，死者帶他們四個一起離開，有開車的都開自己的車，死者車里仍然坐著他載過來的兩個人。現在我們要找到A、B、C、D，調查他們究竟在出山途中發生了什么。

很快A、B、C、D就都被找到，警方分別對這四個人進行詢問。

A說：我研究出臺灣養肝茶的配方，與B過來說服何總一起開發。我們從外地坐客車過來，9點多到縣城車站，然后何總開車過來接我們，9點50多分時我們直接到制藥廠何總的辦公室喝茶談事。過了一會兒C和D先后趕來，C和D是何總叫過來的，我們一起探討養肝茶開發。C負責生產，D負責銷售。吃飯時間到了，我們便隨何總準備到縣城去吃飯。C和D開各自的車走。我們坐何總的車。走到一半，我發現有東西落在何總辦公室，便要求返回，何總不以為意，說吃完飯再回去拿。我說不行，那東西很重要。何總剎車后，我自己跳下車，往回趕。過了一會兒聽到身后傳來兩聲槍響，嚇我一跳，不知為什么我很怕，便往回趕，看到何總被槍殺在車里。我也不知是誰殺的，只顧著害怕，便跑了。

B是四個人中唯一的女人，穿白裙子帶個小坤包。B說的前面和A一樣。B說：A說有重要的東西落在何總辦公室，硬要在中途下車去取，因為那段山路太窄，不好掉頭，A下車后，何總不放心，便打手機叫前面的C停下等我，然后他倒車開回去。我往前走一段路，找到C時，發現C不在他的車上，過了一會兒，聽到兩聲槍響，不知道發生什么事，再過一會兒，C跑過來，跟我說：快跑，何總好像被人槍殺了。我挺意外又感到害怕，便隨著他的車出了山。

C說：我接到何總的電話后，山路太窄，不好掉頭，便停下車等B，忽然內急，便在車上拿一包紙，上山找個隱蔽角落去解決。聽到兩聲槍響，很刺耳，抄一條小路過去，結果看見何總躺在車里。我趕忙沿小路跑回自己的車。車子到山外后，我打了電話給D，問要不要報警，D說不知道，便掛了電話。C又說：在大家要離開辦公室時，B與A先后上一趟衛生間，所以我和D就先走了。

D說：何總叫我先去飯店預訂房間，我便走在前，我在車上什么也沒聽到，我是搞銷售的，想起早上有人要匯一筆錢過來，便給飯店打電話預訂房間并點一些菜，然后去ATM查一下錢到了沒。C打電話給我，說何總被槍殺了，要不要報警，然后我還沒回答，他就掛了。我便直接回家，直到你們上門來找我。

二

都有作案時間，又都有不在現場的說法。感覺好巧，像是看電視劇一樣。李耿陷入沉思。如果這四個人不是兇手，要趕快尋找新的蛛絲馬跡，但直覺又告訴他，這四人肯定有人在撒謊。

首先可以排除他們合伙作案的嫌疑，C和D是被何總叫來的，不可能事先與A和B串通好。

李耿在現場照片中的確看到A遺留下的東西：一個信封，里面有一個U盤。

李耿攤開桌面上的筆錄：張逃，你覺得誰最可疑?

我覺得A最可疑。首先這個項目可能是幌子，A約見死者，是為了實施槍殺計劃。這個計劃中，先故意把東西落在辦公室，然后在車上提出要返回。這就有矛盾，既然是這么重要的東西，為什么不隨身帶在身上。A極有可能是下車后，埋伏起來…………

李耿反對：A埋伏起來，怎么會猜到死者會叫B下車，然后倒車回去接A呢?

那么就是A與B串通好，A先下車，然后B單獨與死者在車上，B說一些死者不尊重客人的話，讓死者很生氣，而且B表示不想乘坐死者的車。于是死者叫C過來接A，而自己倒車回去。

李耿沉吟道：這種可能性的確較大。先按這個思路來偵察。還有明明是一發致命，為什么會有兩聲槍響?豪車的隔音那么好，除非————現在我們線索只有這些，相信我們能找到真相，還社會一個交代。

很快A的身份查出來，A是農校食品科學系的副教授，一身清貧，而B是他的助手，倆人一起研究養肝茶配方與制作工藝。雙方手機里信息顯示倆人關系很親近。

但A守口如瓶，一直不承認。直到李耿把雙方去賓館開房的信息拿出來，A才低下頭，承認雙方姘居關系。A說他教書搞研究，一身清貧，在家被老婆孩子瞧不起，直到遇到B，B很有經濟頭腦，提出要與A一起研究市面上炒得很熱的養肝茶配方，A當即心動，于是開始合作。

李耿問：為什么要槍殺死者?

A說：警官，我連雞都不敢殺，怎么會去殺人。A的矢口否認，讓案件陷入瓶頸，除非有新的證據支持。

李耿與張逃又去現場，沿著C所說的那條羊腸小路，結果有新發現。原來那條小路盡頭有一塊巖石，巖石下方正好是小車必經的山路。巖石顯然松動過，巖石下面墊著一塊小石頭，若把小石頭挪開，一推，巖石就會砸下來。

C的嫌疑即刻上升。C被逼無奈，只好說出實情：那塊巖石的確被人為松開，松開的人是死者何立發。他做仿藥，怕被工商或公安抓現場，一有風吹草動，就準備把石頭推下去擋路，好讓制藥廠有時間銷毀證據。

李耿冷冷地看著指紋分析，問：那塊墊石那天為什么有你的指紋?

C臉色蒼白地低下頭，承認他想在那天用那塊石頭把何立發砸死掉。原來C的妹妹就是何立發現任老婆，而何立發又包養一個女人，也為他生一個兒子，想爭上位，一直慫恿威脅何立發離婚。聽說何立發已經委托律師在辦這件事。而那塊石頭的事只有何立發與他知道。他本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竟被人先動手，把何立發槍殺在車上。

三

調查D的那組警員反饋說，D那天說的都是事實。于是D先排除掉。只剩下B，一位副教授的助手兼姘婦，長得溫婉而又知性。難道會是她?

李耿忽然想起曾叫張逃去調查為什么制藥廠的名字叫恒發。張逃不負所托，說：何立發前任老婆叫張恒美。那家制藥廠就是他們兩個人創建的，離婚后，張恒美凈身出戶，很快失蹤了，而制藥廠因為設備較舊，便走上仿制與抄襲的路子。

離婚、凈身出戶，多么詭異!張恒美的照片很快就調過來。李耿一看，心里一動，還真有B的一些影子。他想起門衛說那天見何總有些恍惚。

李耿決定親自訊問B。

你為什么要殺何立發?

你們有什么證據證明我槍殺何立發?B被問得猝不及防，有些緊張。

何立發親口跟我說的!李耿看在眼里，不慌不忙。

他沒死?B的聲音拔得很高。

上次你說你沒有在現場，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B發現自己失口，趕忙解釋：都是你們說的呀。他沒死，你留下我做什么?

何立發親口指認你用槍，打在他的胸口，幸好是右邊而不是有心臟的左邊。

B大驚：他的心臟怎么可能在左邊?

你與他初次相見，竟然這么熟悉?張恒美現在在哪里?李耿迅速抓住B的紕漏，狠追猛打。

B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低下頭承認她槍殺了死者。B說：何立發包養情人，被張恒美知道后，何立發先下手為強，把張恒美打殘后裝進麻袋扔掉。不想張恒美命大，沒死，求她替她報仇。

那把槍現在在哪里?B低下頭，滿臉淚流，沒有回答。

案件終于可以終結，大家正要慶祝，李耿忽然想到一個致命問題：B把槍藏在哪里?B一身白裙一個小小的坤包!還有一事未解：明明只有一槍，為什么會有兩聲槍響?

李耿趕快帶人，把正要上客車離開的A攔下來。

是你在車上，偷偷把槍給了B?李耿劈頭就問。

A陰沉著臉：是張恒美說的嗎?

李耿靈光一現，忽然想通一件事：對，張恒美說是你把槍交給她，她槍殺死者后，又把槍放地上，由你趕回來后朝天空開兩槍并帶走，她利用這空隙跑去找C，制造不在場的偽證。

回到辦公室，李耿調取張恒美的出國記錄，果然有幾次去韓國的記錄，每次回來，她的面貌就向B接近幾分，原來整容去了。

(沈國徐 作者單位：詔安縣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