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的“羅蘭燒餅”

若是你上班的單位與一家香味飄飄的美食坊為鄰，你每天會是什么感覺?

是快樂與煎熬齊飛，是豪放與矜持一體…………總之，這種感覺本身就是一道美味，百味雜陳，咂舌不止，回味無窮，欲罷不能。再經(jīng)日積月累，慢慢由味蕾轉(zhuǎn)為記憶，任時光如何流逝，記憶的河流卻永不會干涸。

我剛參加工作時的單位沙縣公安局鳳崗派出所在城關(guān)“班厝巷”上。派出所獨門獨院，大門朝著縣政府廣場。院子后面?zhèn)冗吜糁坏佬￠T，出門即是班厝巷，用于應(yīng)急，平常很少開。雖只要把大門一關(guān)，外人一個也無法入內(nèi)。但與左鄰右舍都僅是一墻之隔，關(guān)不住隨風流淌的各種聲音和味道。

尤其是左鄰，雖是一座老舊毫不起眼的民宅，但其女主人羅蘭制作的“羅蘭燒餅”聲名遠揚。這燒餅的味道，似乎已經(jīng)洇進了空氣里，風吹不散，雨澆不滅，日曬不盡。飽飽滿滿的，每天忠實地跟隨著主人的勞作時間，在空氣中奔跑。

每天早晨，我還遠遠地看到派出所大門，“羅蘭燒餅”那種香香、美美、酥酥的味道便撲面而來。

清晨已經(jīng)在家里撫慰過的腸胃，原本有些慵懶了。此刻，猶如吸入了興奮劑似的，又咕嚕咕嚕地運轉(zhuǎn)起來。

但此時體內(nèi)的營養(yǎng)尚可支持我的矜持。我會堅強地把從喉間爬到舌尖上的口水，重新咽回肚子里去。

然后，泡一杯熱熱的茶，隨著茶杯上的水汽氤氳，茶的香味與燒餅的香味便纏斗在一起。借著這個機會，我把注意力集中起來，開始接處警、梳理案線、做內(nèi)頁檔案等活。

可過了下午4點鐘，胃里的那些存貨，消耗得差不多了。而羅蘭燒餅經(jīng)過近一個白天的累積，不管是制作的數(shù)量，還是味道在空氣里的聚集，都達到了最高潮。

有時，抵御味道的難度比抵御金錢還難。試想，在饑腸轆轆的情況下，擺在人面前分別為美食和金錢，為了活命，多數(shù)人肯定選擇美食。所以，有不少人在美食的刺激誘惑下，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派出所雖開有食堂，但得到六點鐘準時開飯，時間鐵打，不管你有多么強烈的補充能量的欲望，規(guī)定時間未到，堅決不能開餐。對消食旺盛又體力損耗大的年輕人，很是考驗。

每到四點多的時候，我覺得是一天最煎熬的時刻。所里要求民警不許在上班期間私自外出。去買羅蘭燒餅吃，鐵定的犯規(guī)。

有年輕同事經(jīng)不住香味襲擾，偷溜到羅蘭燒餅坊里去，他們很聰明地在那吃完餅，然后兩手空空地回來，似乎不見餅，所領(lǐng)導(dǎo)就逮不住，拿他們沒轍。沒想到所領(lǐng)導(dǎo)道高一丈，直接“空口無憑”地批評他們。他們不敢承認，用其他事由搪塞申辯。所領(lǐng)導(dǎo)說，你們還不老實，嘴里噴出的還是燒餅香味呢，這叫偷吃不知道擦嘴巴懂嗎!他們立即大窘，恨不能地板裂出一道縫鉆進去。

雖有前車之鑒，但我年輕力壯的那時，膽兒也壯。多少次，我扛不住煎熬，趁所領(lǐng)導(dǎo)不在，換上便裝從后門悄悄地溜出去買餅吃。

當一腳踩到班厝巷古老的石板上，經(jīng)過小巷兩邊擠壓的風，又長又猛，呼呼地叫著，似乎在為我加油鼓勁。我的心情既緊張，又激動，三步并成兩步朝羅蘭燒餅坊奔去。

那會，羅蘭才二十歲出頭，人如其名，她體態(tài)苗條纖秀，凹凸有致，瓜子臉盤上的五官清朗精巧，膚色白皙，齒皓眸明，頭發(fā)烏黑濃密，步態(tài)輕盈，輕聲慢語，口含微笑。其安身于古老的民宅內(nèi)，好似一株插在一個明清時期紫砂蘭花盆的空谷幽蘭，古色淡香，生機勃發(fā)，亭亭玉立，楚楚動人。

羅蘭多數(shù)時間在操作間里做餅，手頭有空了才會笑盈盈地出來賣餅，與買餅者簡短地說幾句話。每次，她都外罩著一件寬大廚裙，像一件不惜布料的豪華連衣裙似的，將她的身姿襯得愈發(fā)婀娜清秀。

一個個金燦燦的燒餅規(guī)規(guī)矩矩地疊在竹篩上，頭頂上的房梁，在時光的撫摸梳洗下，木紋愈發(fā)顯得清晰，古老而簡樸，親切自然之情油然而生。

等不及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就先抓兩個，疊作一個，滿滿地朝嘴里塞去，油、肉、芝麻、面粉的香美之味迅即真真切切地充滿了鼻腔和口腔，津液倏地跑上來，圍滿了舌面，助我迫不及待地吞下去，然后又豪邁地去咬下一口。

當我肚子渾圓地走出羅蘭燒餅坊時，西下的夕陽，透過窄窄的小巷，軟軟斜斜地敷在我身上，愜意、知足、快樂和溫暖所編織成的幸福，便緊緊把我包裹住了。

在遠離了沙縣鳳崗派出所后的日子里，我時常會打開記憶的閘門，細細回味那段美好時光，如咀嚼小巷里的“羅蘭燒餅”那般，唇齒流香，心滿意足。

(虬田 作者單位：福建省公安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