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腳律師

誠兒的死訊傳到野貓口，全村的人都涌到老野家。

老野是個苦命人，小時候還沒記事時，就因為殘疾被遺棄在野貓口的江邊，是野貓口的好心人撿回了他一條命，這家一口粥那家一勺飯把他養大。上學讀書要有姓名，他就說我是野貓口人，就姓野吧。后來找對象，村里人托媒幫他找了個外來女，生下兒子誠兒。不想剛滿月，那女的就跑了。老野又在村里東討一口奶西討一口奶，把誠兒養大。誠兒聰明乖巧成熟懂事，憑他的成績能上北京上海的大學，他卻選擇了費用低點的市里學校。不想眼看就要畢業了，卻出了事。

大家都陪著老野抹淚，還是村干部冷靜，點兵點將地叫了幾個能說會道的人，讓他們陪老野一起到市里去了，一來照顧老野，二來也是人多勢眾不會吃虧。但老野卻把人勸走了，只讓小樹陪著去。村干部就千叮嚀萬囑咐，要小樹照顧好老野，又關照小樹好好跟老野學著點。小樹是大學生村官，學的是法律，在村里負責糾紛調解。但書本上的東西卻不怎么好用，糾紛調解還是要老野幫忙。老野因為殘疾不能做重活，就幫人寫寫算算，誰家需要立字據寫合約常來找他。在誠兒娘跑了之后，他到派出所報案，警察說他吃了不懂法的虧。他就開始自學法律，邊學還邊派用場。一家工廠租了村里江邊荒地做堆場，后來竟成了工業垃圾場，村民們鬧，村干部去工廠交涉，廠里說錢給了你們，場地我們想咋用就咋用。老野站出來了，找紀委、國土局、環保局和媒體，最后一紙訴狀告到法庭，工廠又是賠款又是整改，村里幾個被工廠收買的干部也被處理了。村里有個小伙子二十多歲了還穿開襠褲，原因是小時候爬到建筑垃圾堆上玩時，觸碰了頭頂的高壓電線，造成雙手截肢，生活不能自理。供電公司給了幾千元慰問金，家長也覺得是孩子頑皮就自認倒霉。現在家長年紀大了，男孩生活成了問題。老野就幫小伙子把堆垃圾的建筑公司和高壓線所有者供電公司一并告了，最后拿到了近百萬元賠償。四鄉八鄰都知道了野貓口有個厲害的野律師，有了糾紛都會來找他幫忙。

誠兒的老師告訴老野，學校已請了市里最好的律師，目標就是要嚴懲肇事司機，向公交公司爭取最大的經濟賠償。老師說，有什么要求盡管提。老野說，想見見肇事司機。

肇事司機小姜和妻子見到老野緊張得不知所措，一個勁地道歉。公交公司負責善后的科長要請老野去吃飯，老野見小姜家鍋灶冷冰冰，一家人沒心思吃飯，就說在這里一起吃點吧。科長立馬示意小姜妻子去買菜，老野擋住說有啥吃啥。結果小姜妻子翻遍冰箱只找出了幾個雞蛋。其實老野也吃不下，只是聊了幾句。聽小姜妻子說，小姜已兩天兩夜沒合眼了。老野就說自己有個土方，紅棗蓮心芹菜老姜燉著吃，當年誠兒娘跑了，他就是靠這治好了失眠癥。

從小姜家出來，科長要送老野去賓館，老野說要到學校替誠兒收拾東西。

摸著誠兒的床鋪，老野說要在誠兒的床上睡一晚。

第二天，老野對學校領導和公交公司的科長說，還得請你們幫個忙，讓誠兒早點火化，我要帶他回家。科長是個善后行家，見多了事主家屬的哭鬧打砸，他悄悄問小樹老野是做什么的，小樹說是赤腳律師。科長一時沒明白，小樹就說跟赤腳醫生差不多吧。科長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老野又拿出個信封，讓科長還給小姜。這是昨天離開小姜家時，小姜妻子塞給小樹的。老野說，法律規定之外的錢一律不能要，誠兒也不會答應的。接著老野說了兩點要求：一是一切按法律規定辦，聽公安交警的處理;二是別為難司機小姜，不要一個事故兩家受罪。最后他對科長說，城里車太多，開車太不容易了，要想辦法少出些事故。說完，老野就在諒解書上簽了名，還鄭重地按了手印。

科長問老野，還有什么要求。老野說，我聽誠兒子同學說，誠兒平時又用功又節儉，在市里讀了三年多書，幾個園林都沒去過，能不能讓我帶著誠兒去逛一逛。于是，科長開著車去了市區幾個園林，每到一處，老野就對懷里抱著的骨灰盒說：誠兒，這里就是某某園林。

公交公司用一輛大車送老野他們回村，車上裝滿公司和誠兒學校上上下下自發捐贈的東西。回到野貓口，老野讓小樹把東西一一送給村里的鄉親，說是誠兒在城里的朋友們給的。

后來，公交公司與野貓口村結對幫扶，給這個江邊并不富裕的村子修橋鋪路，還年年來招錄年輕人進公司。公司設立了一個“誠兒安全獎”，專門激勵司機安全行車、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茅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