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 地

村莊前面山坡最高處那一塊土地是我們家的地。那是沒人要的地。不僅土地貧瘠，而且路遠，不知為什么我們家分到那一塊土地?反正自從我懂事時起，那一塊土地就是我們家的地。生產隊分配的，誰能保證每一塊地都是好地?盡管如此，我們也不嫌棄，它畢竟是我們家的地，哪有人嫌棄自家的地?

自從土地分到手，母親就開始籌劃著改良土地：從豬圈、牛圈里起肥，安排我們兄弟姐妹幾個挑到地里去。從我們家出發(fā)，穿越長長的村道，出村口，跨過細細的田間小道，越過小溪，再上一個很長的緩坡，到那塊土地上去。那是一段遙遠的距離，對于尚未成年的我們來說無異是極大的考驗。

一出村口，抬起頭來便望見那丘土地，高高地擱在山巔之上，不是莊稼長高起來幾乎望不見。

有了目的地，兩筐土已經挑在肩上，必須出發(fā)了。一開始你還覺得擔子很輕，心里輕飄飄的。太陽沒有出來，空氣里夾雜著鮮明的芳草的氣息，滿眼黃綠，歡悅的鳥鳴，你在想，是山雀，是鷓鴣，還是不知名的鳥兒?跨過小溪的時候，你甚至望見一條魚兒從水里冒出來，黑黑的背脊，目測不小，你還想歇晌午的時候拿畚箕來撈魚。過了溪，上坡了，肩上擔子慢慢沉起來。太陽爬高了，照在身上，有些灼熱。汗出來了，身上粘稠起來。上坡的路似乎一點點拉長，讓你看不到盡頭。你不敢看前面，不敢去想還有多遙遠的距離，踮起腳跟掙著身子嗖嗖往前躥。不是你突然有了力量，是你覺得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了，似乎增加了一倍、兩倍、三倍，扁擔硌得肩胛骨很疼，心底越來越沒有把握，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把擔子撂下，一停下來再想把它挑上去就難了，你只有熬。是你熬過肩上的擔子，還是肩上的擔子熬過你，把你壓垮?你在心中展開拉鋸戰(zhàn)。最終你還是把精力運作于一點，集中于肩上，咬著牙，掙扎著把擔子挑上山去，一點點接近目的地。

終于上了那個高高的田坎，把擔子卸下，直起如弓的腰身，吁一口長氣，扁擔插在地里，就像一面旗幟。叉著腰站在地里，似乎一村子的人都在望著你，那一種感覺多么驕傲。

我，我的兄弟姐妹們，我們家所有人的意志都是在這一次次的挑戰(zhàn)中磨練出來的。我們正是憑著那一種堅韌的意志奮力向前，走向我們人生的一個又一個目的地。

(李集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