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濱然在寫一份重要述職報告。

事情起源于中午。當時在餐廳里，李濱然端著餐盤剛落座，院政工人事部黎主任也隨之到來，緊挨他坐下。

黎主任說：經過前一階段民主推薦測評，你已經被列為院中層副職提拔考察對象。現在，急需交一份近三年個人德才表現情況述職報告，優缺點描述要客觀、準確，文字簡練，在800字以內，務必于明早交來。

言畢，黎主任臨離開時還將溫厚的手掌放在他肩上，力度適中地按了按。這種無聲的、又略帶些許溫度的肢體語言，瞬間點燃了一顆上進的心，使李濱然感覺到領導和同志們對自己寄托的厚望。

所以，今晚無論如何必須寫好述職報告。

不知從何時起，李濱然有了個毛病，每逢思考問題到關鍵處，就會情不自禁地拍擊大腿，有時盡管正在操作電腦，也會騰出一只手來。不過，該毛病僅僅發生在家里，換到公眾場合自然就“痊愈”了。

噼噼啪啪的響聲吵得老婆心煩，忍不住就會厲聲斥責他：“吵什么吵!小時候爸媽沒綁過你的手腳?”對此，李濱然往往裝聾作啞，只有當思路被打亂了，才會柔弱地回懟一句：“難道你是被綁過手腳的?”

今晚機會很好，老婆忙于國際茶產品博覽會布展，連晚餐都安排在現場。五歲的女兒苗苗很乖，掀不起丁點兒波瀾。

在一個以國防科研為重點的院所里，李濱然表現突出，工作業績遙遙領先。因此，在家庭靜謐的環境中，他很快完成了述職報告的重要部分。

正當他興奮得拍起大腿時，身邊傳來相同節奏的聲音。回頭看，苗苗正坐在小凳上，認真模仿他的動作。他笑了，問苗苗想干什么。

苗苗漆黑的眼珠盯住他，說：“爸爸，我要睡覺。”

“爸爸正忙哩，苗苗的事苗苗自己做好嗎?”

苗苗舉著優盤說：“苗苗想聽音樂。”

李濱然接過優盤，心里咯噔一跳，連忙拿到眼前細看。這是一枚寶石紅優盤，帶有橘紅花紋，如瑪瑙般發亮。他也有一枚相似的優盤，是院保密辦發的涉密盤。所不同的是，涉密盤純紅色，帶有涉密標識和產品序列號，院里實行持有人登記管理，嚴禁帶離工作場所。

問了下，苗苗的盤子是老婆專門為她翻錄音樂用的。

安排好苗苗聽音樂、睡覺的事，許濱然的思路被打斷了。好在他已完成了報告主要部分，剩余約二百字，用來寫不足之處。

有過相同經歷的人懂得，這個部分很難寫。寫虛了，比如“政治觀念、大局意識不強”“保密意識比較薄弱”等等，如同空話，像是在應付。寫實了，又怕筆墨濃重，把好端端一幅畫給破壞了。

李濱然搜腸刮肚，不知如何落筆，一時卡殼，睡意漸濃。其間，老婆來過電話，詢問苗苗是否入睡;之后又抱怨老板對展臺配色不滿意，請求能不能幫助調整，把展臺顏色搞得更加明亮、吸睛。

李濱然想起涉密優盤中有一彩色頻譜文件，那是為某型裝備涂裝設計用的。彩色頻譜本身并不涉密，問詢老婆可否連線，如果急用，當通過互聯網傳送給她。

誰知文件剛開始傳輸，便發生宕機情況。許濱然擺弄了很長時間，再沒能連上線。只得懊喪地告訴老婆，待后處理。

孰料過了幾天，黎主任突然來電話約談。

許濱然心里高興，以為任職的事情有眉目了。到了黎主任辦公室，才發現其中端坐著兩位陌生人。黎主任介紹說，他們是市網安辦的領導，來調查涉密優盤上網事件。

網安辦的同志講，他們發現了許濱然在家里用涉密優盤傳輸文件的情況，雖然當時馬上采取斷然措施，但是到目前為止，尚不能確定許濱然行為的危害程度。到院里來，得知你正在提拔考察中，只能建議單位暫停考察任免事項。

黎主任說，濱然呀，你這么聰明的人怎么也做糊涂事?唐代杜荀鶴的《涇溪》詩讀過嗎，真是“平流無石處，聞說有沉淪”啊!

許濱然通體涼透，猛然驚醒過來。

原來是老婆回來了，開門時帶來的猛烈穿堂風，一下把他吹醒了。再看電腦，屏幕上依舊是寫至一半的述職報告。他在懵懂中焦急問老婆，“你見過我的紅色涉密優盤嗎?”

“神經病，誰見過你的紅色涉密盤?”老婆反詰。

許濱然才想起來，當院里的信息網絡分級保護系統建成后，按規定該及時上交涉密優盤，可是因為忙，他確實沒有及時辦理這件事。

剛才的夢，正好給他敲了記警鐘。這難道不是現實中安全保密意識淡薄的表現嗎?

(黃獻偉 作者單位：廈門市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