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姹紫嫣紅

本是我上班必經的一段路，因為四時有花，倒讓日常生活多出詩意來。

冷風朔氣的早春，山茶花隆重出場了。風蕭蕭兮易水寒，只有山茶花這樣愣頭愣腦的，才能開得沒心沒肺。細細枝條上，或坐、或臥、或趴的，都是傻傻的花朵。它們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同氣連枝，盛況空前，仿佛不把料峭春寒趕跑絕不罷休。凋零時，它們倒也干脆，“啪嗒”一聲，整朵砸在地上，是真名士自風流，即便謝了，也要保持盛開的姿勢。

叫醒春天的是映山紅。這就不講理了，盡管“花木管時令”，然而那些泛濫的映山紅，未免太任性張狂，它們成波成浪、成海成洋，有一統江湖的野心。某日加班晚歸，腦袋迷糊，行至映山紅跟前，著實被嚇一跳。夜深露重，以為花已睡去，原來仍醒著，即使倦得不行，也要半瞇著眼，一呼一吸之間，噴得我一臉香氣，叫我沒來由地想起大觀園里醉眠芍藥的史湘云。我琢磨著，若把芍藥換成了映山紅，意境也是不輸一絲半點的。及至委頓了，映山紅才稍稍收斂了氣性，眉眼溫柔，仿佛在說“明年見”!我在心里應一句“明年見”，嘴角上牽。人到中年，能這樣不疾不徐、不慌不亂地與萬物和解，迎來“明年見”，已是多么好!

握緊映山紅接力棒的，是梔子花。零落幾棵梔子樹，想是當初花匠漫不經心撒的種，卻架不住節氣蓬勃的召喚。潔白的花朵開得密密匝匝、肆無忌憚。和它們高談闊論的，是邊上深紅、淺白、裸粉的三角梅。酒逢知己千杯少，話若投機道不完。它們是整條路上最好的朋友，等不及你唱罷，我便登場。所謂知己，既要雪中送炭濟困扶危，也能烈火烹油錦上添花。

天氣漸熱，開茶話會的是芒果花。稠稠的花瓣，稠稠的花香，芒果花儼然忙果花，把蜂蝶忙得團團轉，把保潔員急得不知如何下手好。杜甫家門前“花徑不曾緣客掃”，那花定不是芒果花。真正的芒果花，前一夜分明細細掃過，第二日又厚厚鋪上一層，那些落也落不盡的花，分明是久別重逢的婆娘，總有說不完的體己話。我想林黛玉若在，沒準還能治好癩頭和尚無解的病根，天天掃花葬花，哪有時間傷春悲秋呢?待天氣大熱，路上流竄起勾人饞蟲的果香。我真替那些鳥兒們開心，也替那些沖路人張牙舞爪的松鼠們開心。它們算準了孩子們純良，那滿枝丫的碩果，誰也搶不去!

韭蘭種在圖書館兩側。走到它們身邊時，它們正對著我笑，一朵，兩朵…………無數朵，笑得花枝亂顫、夢回鶯囀。是笑我對它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還是笑我每走近就斂色屏氣，唯恐腳步一重驚擾了它，唬住了它，惱怒了它?我不由得踟躇流連，跟著笑!

還有葳蕤蔓草中開出來的無數花，我親切地喚他們未名花。白的，粉的，黃的，紫的…………“原來姹紫嫣紅開遍”，所幸不曾付與斷井頹垣，該把湯顯祖高興成什么樣呢?未名花是最靈巧的繡娘，縱然技藝卓絕的設計師，怕也勾勒不出它的惟妙惟肖來!

待天冷了，花兒朵兒偃旗息鼓了，也無需泄氣，四季桂候著呢。四季桂不分嚴寒酷暑，開了謝、謝了開。尤其雨后，它濕漉漉的香簡直能牽住人鼻翼，拖住人腳步，叫人動彈不得、束手就擒。

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這條路我就這么不知疲倦地走了十年。

歲月不居，光陰真像口袋里的碎銀子，不經花。幸好還有這些年年歲歲相似的花，環抱我、芬芳我、時時提醒我，明日又有新的花開，明日又是可期的一天!

(林清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