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拜訪一群鳥。

“嘰嘰、嘰，嘰嘰、嘰…………”“咕嘰咕嘰咕嘰…………”這幾天，叫醒我的不是鬧鐘，是一串清脆的鳥鳴聲。天還未亮，這些鳥在窗外，長一聲短一聲地鳴叫著。我完全沒有了睡意，真想爬到樹上去看看，是什么鳥唱得這么悅耳動人。而樓下的榕樹，枝葉茂密，只能聽到鳥鳴，卻看不到鳥。地上有幾只麻雀在啄食，昨晚誰家的米袋子破了，瀝青路面的沙子縫里，有密密麻麻的米粒。麻雀低著頭啄一粒米，“嘰嘰”地叫一聲，然后向前蹦一下。麻雀在地面上行走很特別，它們不像人類左右邁步，是抬起雙足向前蹦。春天里，麻雀衣食無憂，生活滋潤。它們眼神清澈，雙足紅潤。羽毛光澤，順滑如綢鍛。

春天，我想包一次薺菜餃子。陽春三月，春風還有幾絲薄涼，薺菜不畏春寒，是眾多野菜中的先行者。早春的薺菜，未開花之前有“小八珍”的美譽。在故鄉，母親總會在田邊地頭挑一籃子薺菜回家。她讓我擇枯葉，她去和面。一籃子薺菜，鋸齒狀的葉子，青翠碧綠，鮮嫩肥厚，每一片都春光盈盈，哪有什么枯葉?薺菜餃子盛在盤子里，白玉色的薄皮里，餃子餡青黃相間，隱約可見。咬一口，清爽鮮美，都是春天的味道。

我還想在春天里，帶上畫板去畫畫。春花繁盛，我獨愛玉蘭。在眾多玉蘭花的古詩中，明代文征明《詠玉蘭》最讓我著迷。特別是前兩句：“綽約新妝玉有輝，素娥千隊雪成圍?！庇裉m先花后葉，一朵朵花蕾綴滿枝頭，如翩翩起舞的仙子，舒展廣袖，潔白優雅，風姿綽約。我想請玉蘭花當一次模特，我要畫出她白玉般的花瓣和仙子般的花形。淡黃的宣紙，濃淡相宜的水墨，一筆筆勾描著。花開得真快啊，起筆落筆之間，玉蘭花似乎已經緩緩綻放。我畫的速度，趕不上一朵花開。當然，我笨拙的畫技，又如何能畫出玉蘭的美來?但這又何妨，春天的花，心里住著一位神明，玉蘭一定明白我愛它的心。

如果有可能，我想在春天回一次故鄉，去看一看田野里返青的麥苗。30年前，我在春天離開故鄉。那是立春過后，冬雪消融，大地一片春潮涌動，麥苗開始返青，母親送我出村莊。一望無際的田野，麥苗青青，它們在春光里，舞動婀娜的腰肢，舒展如蘭的葉子。我真想停下腳步，在麥田邊坐一會兒。麥地里，除了麥苗，還有我喜歡的野草豬秧秧。一身粗糙的毛刺，青嫩翠綠。扯一把，手指都染上了綠汁。30年了，我一直有個夢想，就是在春天回一次故鄉，扯一把豬秧秧，為自己染一件與春天同色的綠衣裳。

春天，我還想種一棵蜀葵。蜀葵的種子很特別，黑灰色，薄薄的一小片。我把種子埋在花盆里，澆水，然后耐心等待。一天二天三天，我要看著它發芽，看著它長大、開花結果，完成一生的使命，再還原成一粒種子。看一棵植物的一生，我的內心柔軟而平靜。

當然，我更喜歡《論語·先進篇》一文中，曾點答孔子問。曾點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興之所至，乘物游心，迤邐而下。這才是春日生活的最高境界，也是我春天想做的事。曾點的回答，不僅適用當時，時光飛逝，也適用千年之后的現代社會。暮春三月，春耕完畢，和五六個成年人、六七個少年，到沂水里游泳，在舞雩臺上吹風，一路唱著歌回家。我們從先賢對生命豐沛潤澤的領會中，學會在春光里計劃自己，是為了更好地在寒冬里安頓自己。

我坐在電腦桌前，細數著春天想做的幾件事。而窗外，春陽杲杲，榕城的春天，已經來得措手不及。這是一年中色調最絢爛的季節，天地間一切的一切，處處都是生長的節奏。我想，我該走出家門，在春天的路上，與春同行。這些想在春天做的事，才會在現實中開花結果，才不負四季光陰。

(趙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