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一陣山雞的啼鳴，帶我進入建甌的一片竹海。

這地方叫水源鄉，地處閩北建甌、政和、屏南三縣市交界處，平均海拔500米。車子經過時，我看見一片片竹林依山勢上下起伏，密密匝匝，郁郁蒼蒼，偶爾幾絲陽光點點滴漏，連車窗也灑滿斑駁的碎影，便心血來潮，決定下車看看。

走幾步，只見這里的山村，大多依山隱現于綠竹翠籬之間，或傍水倒映于溪面清流之上，三三兩兩地與田園繚繞的云霧相映成趣。所謂“竹梢煙似帶，村外水如環”，不正是此地最好的寫照?

一打聽，這個村叫土洋村。

想不到，這么僻遠的地方，也有如此澹美的境致、豐茂的竹林。

看來，建甌市被命名為全國首批十大“中國竹子之鄉”之一，毛竹林面積、立竹量、竹材和鮮筍產量均居全國縣市之首，確實實至名歸。然而，無須諱言，建甌雖然坐擁豐富的竹林資源，但在上個世紀90年代之前，毛竹卻派不上大用場，經濟效益很低。許多地方的毛竹，只是砍下來被拉到城里做建筑工地的腳手架而已。

這一難題，該如何破解?從市農林局我了解到：竹多、竹好的建甌，依靠群策群力，確定了“科技興竹”“興竹強市”的戰略思路，打響以低產竹林改造、豐產高效竹林基地建設、發展筍竹加工流通的竹產業開發戰役。隨著竹林豐產技術的深入推廣，竹產業發展的紅利為廣大農民所分享，許多人走上了“扛著竹子奔小康”的致富之路。

如今在建甌，竹文化也在四處延伸。來建甌第二天，陪同的工作人員小陳帶我順路去了一個九年一貫制的“竹海學校”，熱情的范校長開口就跟我談起了建甌的“竹文化”。他說，竹海學校就是建甌市一所新創校，學校緊扣地域特點，挖掘風土人情，找準突破口，確立了“竹文化進校園、竹精神育英才”的學校文化建設總思路，力爭做“竹”文章，養“竹”精神，追“竹”夢想。因此，學校的三座樓，也別出心裁地分別取名翠竹、謙竹、勁竹，并以“正直謙遜誠信友愛”作為校訓。

說話間，一陣新鮮的晨風拂過校園。仔細嗅辨，似有醇厚的泥土味道，也有剛剛冒出地面的春筍的味道…………我突然記起，了解中國千年歷史文明的英國學者李約瑟曾說過：“東亞文明乃是‘竹子文明’。”一句話，倒是道出了中國竹文化的源流。

思緒飄回土洋村。我看見這里的溪，從蜿蜒曲折的山谷里穿行而來，又向三彎九繞的下游奔流而去，每一彎、每一灘，那蓄成的潭水，幽幽地閃著青藍，盈盈地透出甘甜，讓人看一眼就想掬捧入口。然而，我最喜歡的是岸邊的竹林。在山環水抱中，抬眼便可見到，從山麓直到峰腰，從豁口延到溪邊，一片片翠竹連綿，不管走了多遠，總是置身在一處處綠涌翠滴的海洋，頃刻之間，就能把紅塵的煩擾和周身的疲憊洗滌凈盡。

是的，人與竹，向來有著不解之緣。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中的衛風·淇奧》就有這樣的名句：“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瞻彼淇奧，綠竹青青…………”宋代蘇軾詩云：“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略以衣食住行分列，也是但凡有屬。因此，望著眼前幾面山坡上青竹勃發的勢頭，我忽覺心中充滿了一種力量。

恰在這時，我看見一位中年農民正在間伐竹子。便走上前去問道：“這滿山滿坡竹林，規模可不小哪!”

“是的，這些都是我的毛竹林，合起來有四十多畝。”

“收入如何?”

中年農民抹把汗，憨厚地笑了：“加上我后山種錐粟，好呢!”

笑聲一下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這位讀過高中的中年農民告訴我，這些年生態發展的理念扎下根來，交通也改善了，使許多人得以到此一睹青山秀美、竹海壯闊。說話間，我抬頭沿著起伏的峰巒看去，漫山的竹，在淡淡的煙嵐中泛著青綠色，浸染著水波一樣起伏的坡地，一并刺向天際;如箭鏃一樣的竹葉，密匝匝互相交集著，迸發著無聲的激情。林下，偶見一線源泉自半山腰溢出，從石隙間經過，往竹根處滲漏。松軟的土層，時而可見二、三竹筍冒出。一眨眼，好像就往上竄了一截，連山嵐云氣也被它們一點點推升，而后瀉向山谷。四周，嫻靜極了，探步走進竹林，頓覺身披無盡的清爽;靜閉雙眸，心中涌出難言的愉悅。聆聽竹葉的呼吸與輕語，竟會領悟到一種豐富的單純…………

說實話，偶然踏進這個不知名的土洋村竹林，也不禁驚嘆：建甌，果然處處有竹海!之后，我發現自己的心境倏地變得十分柔和。想必，是這里竹海翠綠的潑灑和清涼的浸潤結果吧?臨走時，好客的中年農民想去挖幾個竹筍送我，被我婉謝了。不過我沒有空手，倒是帶走了一根瘦竹。我笑對他說：回去后，我會請人做一支笛子，明月清風之夜，也學一點古人的雅興，為有剛性、韌性和智性的建甌，吹一曲胸有成“竹”向未來吧!

（朱谷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