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三十六茗》

曾章團 著

海峽文藝出版社

以人喻茶，大概是武夷巖茶獨特的文學傳統?，F存最早的關于武夷巖茶的文學資料是唐代孫樵的《送茶與焦刑部書》，在這封信里，孫樵把茶擬人化并尊稱為“晚甘侯”。到了宋代，蘇軾盛贊“從來佳茗似佳人”，他不但把好茶比作佳人，還寫了一篇《葉嘉傳》，將閩茶擬人化為葉嘉，虛構其獲得漢武帝賞愛的一生，贊頌閩茶的“風味德馨，為世所貴”。曾章團先生繼承了這一傳統，他這么書寫牛欄坑肉桂————“不把你變成想象中的情人/我就很難理解什么是高貴的美/更無法形容細膩如絲的溫婉”。正是因為投入了如許深情，他的《武夷三十六茗》成了一本寫給武夷巖茶的情書。這本圖文并茂的小書，匯集了他圍繞巖茶描寫的系列散文和對茶抒情的詩，我從中讀到了時間、溫度和故事。

時間與溫度，是巖茶生長、制作、沖飲過程中不可或缺的考驗。但在作者筆下，巖茶的時間與溫度有著更深廣的含義。他說，武夷山產茶有1500多年歷史，巖巖有茶，每一株茶樹，每一片茶葉，都經歷了不同的風雨，凝聚著時間的故事。這時間，既是巖茶生長、蛻變成茶的時間，也是“歷史的回響”。武夷茶的歷史源遠流長，傳說從漢武帝時就開始納貢，“自宋元至明清數百年之積累，才迎來清末武夷巖茶全盛時期”。巖茶的陳香被他用時間的長河沖泡，分外清冽明凈。他的文字告訴我們，要用歷史的思維去讀懂巖茶，才能品味到它深厚的韻味。因此，他在茶詩里不斷提及時間：“能做的就是春風里發芽/讓梅之清香/成為時間的替身”(《水金龜》);“高處的茶和身體里的香/都要逃出爛石的黑暗/那是巖韻，鑲嵌著時間里的魂/為生而死，也為死而生”(《母樹大紅袍》)。時間與茶都是用來品味的，而這種品味，值得花費一生：“那些看守清澗的嘉木/一站就是一生//…………愛茶的人/坐在晚秋的風聲里/花上一生的時間/喝完一泡大紅袍”(《巖巖有茶》)。

武夷山年平均溫度17.9℃，常年多霧，日照適度，是茶樹天然的溫室。制茶的繁復工藝————初焙、涼索、上焙復火、復焙、補火…………當中溫度的掌控是關鍵之關鍵。而飲茶也必須講究水溫。可以說，溫度，塑造了茶的靈魂;而要寫出茶的靈魂，需要有溫度的文字。作者對巖茶的書寫，就充滿了溫度。譬如，佛手的葉子“攤在手中，手感極好，像掌心上溫暖的薄被”————在他心中，這些茶葉已經超脫了表象，投射了他溫柔醇厚的情感?！斑@些武夷仙人植下的茶/春風里被采摘/在一雙手里炒青和揉捻/炭火中打坐和滾翻/就成了巖石的心經”(《巖巖有茶》);“一通注入壺中的水/就是解凍的春天”(《金柳條》);“掌心的語言/從不害怕炭火的烘焙”(《瓜子金》)。當然，巖茶的溫度不全然是溫熱的，也有冰冷的：“巖石中隱沒的鐵骨冰心/淘出孤冷的香 只有身體能讀懂”(《向天梅》)。不同的溫度豐盈了巖茶的精神世界，帶給人不同的感受。

巖茶之所以形成底蘊深厚的文化，除了其在色香味上的豐富表達，還在于其因歷史積淀而成的諸多或真或幻的故事，賦予茶更多靈性與韻味。作者坦言：“我試圖用歷史故事與民間傳說來描述這些有靈性的草本，并用現代詩去挖掘和彰顯武夷茶樹的性情及精神，試圖抵達茶與人的相通之處?！闭侵v好了巖茶的故事，這本書才更加靈動和富有奇趣。大紅袍，到底是獲救的狀元還是病愈的官員謝恩時為茶樹披上的紅袍?真相已不重要，紛繁的傳說是大紅袍登上巖茶之巔的助力之一。傳說越多越離奇，越顯示了人們對它的念念不忘。巖茶的傳說，有的與王母娘娘、觀音菩薩等神話人物關聯，有的和麒麟、鳳凰等神獸相關，有的是老藥師、秀才、和尚等無名之人的故事，有的以漢武帝、孫思邈等歷史人物為主角。作者認為，這些傳說，意在指明巖茶“來歷不凡，歷史久遠。遠到可以成就一個傳說，成為一段傳奇，而傳奇之中又似有真理”。

令人感到迷失的除了繁雜的傳說，還有巖茶繁多的“花名”，鐵羅漢、白雞冠、水金龜、素心蘭…………美麗的“花名”有千余種。作者指出：“武夷山的茶名，宋元時受官方壟斷限制并不復雜，數種而已且比較樸實，無非是龍團、蠟面、粟粒之類。明以后，則逐日增多，同時也變得花俏起來…………待到清朝，武夷山茶品名稱的創意達到了高峰，名叢、花名如花似錦，斑斕悅目。”真正獲得公認的“名叢”，都是歷代茶農經過反復選育、反復評比后精選出來的。傳說能讓巖茶走上神壇，但巖茶能歷經千年始終地扎根在人們的心里，離不開歷代武夷山茶人從栽培到制作的永不停歇的腳步，也離不開歷代文人雅士的反復吟詠贊頌，讓巖茶最終形成了博大精深而又風味獨特的文化。

巖茶文化雖然博大精深，但作者用樸素干凈利落的文字將其濃縮進了這本小小的情書。書雖小，情卻長。正因為濃縮了作者對巖茶深厚歷史文化底蘊的真切感悟，也凝聚了他真誠的愛茶之心，這本情書才格外動人，能夠讓每位讀者都領會到“醉茶”的魅力。

(鄭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