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上墻下

風(fēng)從河面上吹來，清洌不羈。所過處，水波漾漾，草木萋萋。灰撲撲的墻攬了隨風(fēng)而來的氤氳水汽在胸前，細(xì)細(xì)說起了曾經(jīng)的故事。

那是一面老墻了：陽光在上面溜達(dá)過，月亮在上面徘徊過，有著滄海的深度，有著桑田的密度…………風(fēng)雨沖刷磨蝕出的一塊塊凹凸墻面;墻身大片大片的剝落，斑斑駁駁;墻根霉斑點(diǎn)點(diǎn)，氤氳開的霧蒙蒙像是彌漫著的水汽;攀爬的青苔歲月筆下的古樸文字，拿這墻當(dāng)了紙，從遠(yuǎn)古書寫到現(xiàn)在。每一面老墻上都寫滿了故事，都在默默等候那個可以停下腳步聽一聽故事的人。大抵，墻有多老，故事就有多老了吧?

這里是江南，古代文人雅士鐘情已久的江南。古人寫詩，很多時候就是圖一己之快。詩興來了，找塊石頭都能寫上兩句，遇上一面墻，揮毫潑墨，那是常有的事!這便形成了“題壁詩”。題壁詩，始于兩漢，盛于唐宋，僅唐代詩人寒山就有六百首之多，李白、杜甫、白居易也常題壁而詩。

是以，江南的墻與別處不同，墻上留存的都是唐風(fēng)宋韻。

我從橋上過，河水在橋下潺潺。我踏著潮濕的青石板路，拐進(jìn)了一條幽深的長巷，屋檐下?lián)u曳著的紅色燈籠早已褪色，墻上的時光卻逐漸清晰。無數(shù)的時光在墻上悄無聲息地堆積，好像沉睡了一般安寧。時光的符碼在這里交疊、交疊、再交疊，多年不曾散去過。

透過陳舊的氣象，我想摸一摸這面墻，摸一摸那近在咫尺卻又遠(yuǎn)在天涯的隔世的氛圍，只是心境一時難以描述，只能不由自主嘆了口氣。一面老墻，在歷史的長河中微不足道，墻身上鐫刻中的歷史，跨越時空裸露在我面前，像是一種變化著的靜止，讓人肅然起敬。

我陷入了巨大的時間流里，再無法脫身。唐風(fēng)孑遺，宋水依依，一一在眼前鮮活。古舊的墻體發(fā)出歲月的裊裊清音，就像輕柔的水波在身邊蕩漾開去，又柔柔地折回，聲音重重疊疊，飄飄悠悠，沉謐而深遠(yuǎn)。

是誰在訴說悠久、厚重、典雅，以及永恒?

墻上，順著斑駁的蜿蜒而下的雨水滴穿了千百年的時光，訴說著千百年的滄桑。腳下，青石板滿目創(chuàng)傷，那是歲月賦予的不滅的痕跡。

江南，在唐詩宋詞中被吟唱了多少章，便在這面墻上靈秀了多少回。細(xì)雨、裊裊炊煙、依依楊柳、青青芳草…………盡數(shù)被鐫刻。時光就是這么凌厲又不動聲色，把時間都封存在老墻上，而后與我們緩緩說起那些個盛極而衰故事。

江南的天空總是很低，低得載不動太多故事。

江南的小河總是很淺，淺得容不下太多心事。

江南的顏色總是很少，少得僅剩下青、綠和灰。

青的是磚，綠的是瓦，灰的是墻。灰灰的墻，像流水一樣回溯歷史，渺小如滄海一粟，卻又偉大得足以傲視一切!

(陸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