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禮物

幼年時，我膽小，不敢爬樹掏鳥窩。夏夜，聽見布谷鳥的叫聲，不敢獨睡，用被子把頭裹得嚴實，汗滴像泉水般從我腦門上滲出來，伴我一起進入夢鄉。

父親似乎看出了我骨子里的膽怯，常在夜晚，逼著我打手電去村東打酒。父親喝完酒，把我拉到跟前，伴著酒勁，眼睛瞇成一條線，深深吸一口煙，緩緩吐出來，一縷煙霧在他面前繚繞。接著便滔滔不絕給我講“哨聲引鬼”的故事，講到驚魂處竟青面獠牙起來，嚇得我趕緊躲進被窩。父親則搖著頭咯咯笑，膽小鬼，沒出息!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父親把我送到鎮上的中心小學讀書，學校離我家有五里路。天麻麻亮，父親就催我起床，步行去學校。每天，我穿過柔軟的田埂，翻越“人”字形石階路，經過一座涼亭，再走過一片長長的松樹林，才抵達學校。一路上，我盡情地呼吸新鮮空氣，把樹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捧在手心，抹在臉上，在松樹林里亂轉，慢悠悠地尋找美味的野草莓當早餐。

我每次抵達教室，上課的鐘聲已敲過。老師幾次找到我父親，說我是“老油條”，要父親責罰我。我怯怯地說上學路途太遠，聲音小得連我自己都聽不到。父親撓著蓬亂的頭發，一臉愁容，似乎拿我沒轍。[page]

有一天，我經過悠長的松樹林，突然傳來一陣陣“嗶-嗶-嗶”的哨聲，凄厲的哨聲嚇得我毛骨悚然。我四處張望，茂密的松樹林里沒有一個人影兒，只有樹葉沙沙作響。可那密集的哨聲真真切切傳入了耳中，我想起父親常講的“哨聲引鬼”的故事，想到了鬼魂，恐懼像蟲子一樣爬上心頭。我拔腿就跑，冷冷的風在我耳旁“呼呼”而過，把哨聲甩得遠遠的。

第一次，我在上課的鐘聲敲響之前出現在教室。

放學回到家，我對父親說，今天上學穿過松樹林有哨聲引來了鬼魂，我害怕極了。我說話時，用求助的眼神望著父親。

父親淡淡地說，傻小子，世間哪有什么鬼魂?

第二天，我快速穿過松樹林，累了，停下腳步。可當我停下步伐，刺耳的哨聲又密集響起。我恐懼萬分，繼續向前奔跑，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每次想起松樹林里的哨聲，無邊的恐懼像潮水一樣向我漫來，我選擇不去上學。父親怒了，把我摁在板凳上，揚起手，拳頭像石塊一樣砸在我的屁股上。我哭著求饒說，我害怕哨聲，害怕鬼魂，哀求父親停手，陪我去上學。父親不停手，邊打邊罵，罵我是膽小鬼，不是男子漢。打罵完后，父親輕輕地說，內心害怕，遇到挫折了，就得勇敢地面對，不停地奔跑!

每天清晨，我穿過松樹林，哨聲準時響起。我不斷地奔跑，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冬天，呼啦啦的北風吹得我嘴唇開裂，我不敢停下腳步，繼續迎著寒風奔跑，把心頭的恐懼全都驅散在寒風中。[page]

我總是第一個來到學校。后來，老師把教室的鑰匙交給我，我每天早早打開教室門，開始學習。

十四歲那年，我參加全縣中小學生運動會，輕松打破了塵封多年的小學組3000米賽會記錄。同年6月，我以優異成績被縣城重點中學初中部錄取，同時也結束了我長達四年的奔跑歲月。

高三畢業，我如愿考上了省城師范大學。大學畢業分配那會，我的同學都分配到城里的中學當了教師，唯獨我，被分配到偏僻的冷水坑小學。我心中滿是委屈。晚上，常常在學校的宿舍里，獨自借酒消愁，消磨意志，喝得臉紅耳赤。

父親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在我生日那天，特地趕到學校，把一個紅布裹著的物件交給我，說是送我的生日禮物，祝我生日快樂。我望著父親枯瘦的身影，滿是感激，小心翼翼地解開紅布，竟是一個锃亮的鐵皮口哨。

我的眼圈紅了，仿佛又回到那個奔跑的年月。穿過田埂，越過石階路，經過涼亭，“嗶-嗶-嗶”的哨聲響起，我在一片悠長悠長的松樹林里無休止地奔跑…………

(賴大舜 作者單位：上杭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