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給我吹個哨

二狗子十六歲了，上樹掏鳥，下河摸魚，不干正事。不過，他有絕活，把一塊小鐵皮磨得薄薄的，卷成圈兒，做成口哨，含在嘴里，能吹出各種逼真的聲音。在山間，模仿鷓鴣鳥叫，一會兒，漫山遍野的鷓鴣鳥都叫了。在河里，吹出流水的聲音，過一會，成群結隊的魚兒在他腳下游來游去。

二狗子他爹，看在眼里，急在心上。耷拉著臉說，都快成大人了，整天不干正經事，以后咋找媳婦?

1935年秋，閩西紅軍游擊隊駐扎在冷水坑。二狗子找到游擊隊劉隊長，要參加游擊隊。劉隊長叉著腰，虎著臉，大聲說，你是誰家的小鬼?叫什么名字?把鼻涕擦了，趕緊回家去。二狗子像曬焉了的青菜，興奮勁兒一下子沒了，沖著劉隊長撅撅嘴說，我叫二狗子，會學鳥叫。

劉隊長瞇著眼睛，嗤嗤笑，說，打仗是靠真刀真槍的，你的鳥叫聲能讓白狗子渾身發麻，任我們砍腦袋嗎?

二狗子瞄了劉隊長一眼，掏出口哨，含在嘴里，吹出了竹雞鳥的叫聲。一會兒，滿山都響起了“咯咯————嗒”的鳥叫聲。

劉隊長哈哈大笑，揮著手說，真行啊，你這個小鬼!好了，好了，收下你了。

講真?

真的!

二狗子高興得跳了起來。

就這樣，二狗子成了閩西紅軍游擊隊的地下交通員，為游擊隊送情報，送物資。

敵人對閩西紅軍游擊隊施行殘酷的“清剿”政策，計口售糧，紅軍游擊隊的糧食和物資送不上山。劉隊長找到二狗子，說，二狗子!考驗你的時候到了，想辦法,盡快把糧食弄到冷水坑來!

二狗子，站得筆直，揮起右手，行個軍禮，目光堅毅，說，請隊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聲音干脆有力。

隊伍已經斷補給第六天了，二狗子還沒有來。隊員們一個個趴在地上，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大家嘰嘰喳喳，紛紛抱怨。有的說，不應該把送糧食的重任交給二狗子，畢竟他只是個孩子。有的說，反正一死，沖出去，跟白狗子拼了!

劉隊長拉下臉，大吼一聲，安靜!相信二狗子，相信我們的交通員!

隊員們頓時安靜下來，靜得只聽得見蟲兒鳴叫的聲音，。

茫茫冷水坑，方圓幾十里全是崇山峻嶺，二狗子踏著月色，挑著木桶擔，深一腳，淺一腳，朝冷水坑游擊隊駐扎地走來。

二狗子剛放下木桶擔，立刻響起了一陣噼里啪啦的掌聲。隊員們來了精神，一個個站起來，揉揉肚子，圍了上來，像打了大勝仗似的，把二狗子拋了起來。

劉隊長掀開木桶蓋，驚愕，怒了!裝的竟是牛糞和豬糞。隊員們紛紛掩鼻搖手。劉隊長拉長了臉，手指著木桶，厲聲說，二狗子!這是怎么回事?

二狗子不慌不忙，提起木桶，用力一甩，甩掉了牛糞、豬糞。他小心翼翼地把桶底取出來，露出了白花花的大米。再立起竹竿扁擔，揮舞鐮刀，輕劈幾下，竹竿扁擔開裂了，大米像瀑布般落了下來。

劉隊長樂了，摸著二狗子的腦袋，樂呵呵地說，小家伙，你這個雙層木桶，搗通竹節的扁擔，騙了白狗子，也騙了咱們游擊隊呀!

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掌聲。

這天清晨，蒼黛凝重。游擊隊駐扎地傳來了竹雞鳥的叫聲，咯咯————嗒，咯咯————嗒，急促而響亮。劉隊長眉頭緊蹙，他明白，這是二狗子發出的情報。有敵情，得馬上轉移隊伍。

立即集合，馬上轉移!劉隊長一聲令下。隊伍以最快的速度離開了冷水坑駐扎地，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隊員們在冷水坑哨崗的廢墟邊，找到了二狗子。二狗子身中數彈，倒在血泊中，面帶微笑，眼睛睜著，嘴里含著口哨，好像還在使勁地吹。

劉隊長撲跪下去，搖晃著他，大聲哭喊，二狗子，二狗子!你醒醒!你不許死，你不許死!你再給我吹個哨!

咯咯————嗒，咯咯————嗒，清脆而悅耳的竹雞鳥叫聲，仍在山間和鳴。隊員們眼里盈滿了淚水，齊齊脫帽，立正，舉起右手，向二狗子行了一個最沉重的軍禮。

我在參觀杭城革命紀念館時，在紀念館的玻璃展柜里，看到了一個鐵皮口哨，駐足凝視，白紙上赫然寫著：閩西三年游擊戰爭時期，地下交通員二狗子生前使用的口哨。

(賴大舜 作者單位：上杭縣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