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暑時節，到處散發著熱騰騰的氣息。特別最近高溫襲來，真是人在家中坐，汗由腳邊生，倘若沒有空調，簡直要熱到窒息。城市里酷暑難耐，倒愈發讓人懷念以前在外婆家那些沒有冰箱，沒有空調，甚至鮮少電風扇的歲月來。也不是從前的夏天不熱，而是回憶加持下，那些溫情歲月中仿佛熱浪也帶著些許溫柔的色彩，不那么難挨了。

我對清涼歲月記憶大部分定格在小時候的夏天，高中以前，每逢暑期，我都是在鄉下外婆家度過的。那時候父母在縣城工作，快七十歲的外婆獨自在家帶我。外婆家地勢開闊，沿河而立，木頭框架三進三出的大平房，屋前一顆大樟樹，屋后一個大院子，種著一排嫩竹，幾架青瓜。站在院子里地勢高處向河對岸的綿延青山眺望，只覺陣陣山風吹過，夾帶著河面的略微水汽，格外涼爽自在。

外婆家的夏天，滿眼綠色，滿心悠然。早起，一碗溫涼的綠豆沙香甜軟糯，配著街口買來酥脆的油條，開啟嶄新的一天。早飯后，小小的我要打格子寫字，要念三字經，背兒歌。字寫得好了，外婆會笑瞇瞇地獎勵一大塊西瓜，瓜是自家種的，在冰涼的井水浸著，又甜又沙，一口下去整個世界都清靜了。大中午外婆照例要我午睡，一手摟著我，一手搖蒲扇。窗外樹影搖曳，遠遠近近的知了扯開嗓子在柳枝上鳴叫，外婆搖蒲扇的手腕上幾圈銀鐲子發出微微碰撞的清音，與風聲、鳥鳴、蟬叫融成一線…………正要迷迷糊糊入夢，禁不住幾個小伙伴偷偷潛進你的屋子，竊笑著用毛毛草撩撥你的臉了!無非就是玩，玩過家家，玩捉迷藏，玩跳格子，每天都有新花樣。一幫人溜出去到菜地偷地瓜，地很滑，一不留神就摔倒在田埂之間的水溝里，全身濕透，大伙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哈哈大笑。乖一些便是在后院里抓螞蚱玩，把細細的竹子砍下來做弓箭，一根橡皮筋往兩頭搭著，比誰把小木棍射得遠，累了順手扒下藤架上一條青瓜吃。要涼快，莫過于傍晚去小河里游泳，河水清淺而平緩，剛沒過你滑溜溜的肚皮，任你怎么高興怎么撲騰，盡興了便帶著簸箕去河沿的水草叢里撈魚蝦，河灘上留下一串串小小的腳印。到了晚上，慣例是去田間抓螢火蟲，在半人高的草叢里隨便一撲騰，無數螢光閃動的小星星就飛起來了，用手一捂，掌心就亮了!暮色里的夏天，晚風追逐著青黃的稻浪，稻浪拂過我們飄揚的裙角，我們追逐著美麗的夢，當下只覺得天下最大的快樂不過于此!

那時候沒有什么現成的玩具，看到新鮮玩意兒先想到的是如何自制，所以孩子們動手能力極強。印象頗深的是看電視里富家小姐蕩秋千，小伙伴們著了迷一般羨慕，到處尋覓材料想做一個。沒有鐵索，用麻繩代替;沒有鐵板，就用木板!秋千勉強做好了，秋千架怎么辦呢?所有人都賊笑著把主意打到了我家門前的歪脖子樟樹上…………于是山寨版秋千妥妥上線，一群熊孩子你爭我奪，搶著當一回“富家小姐”。秋千蕩到高處，笑聲和頭發一起隨風飛揚起來，直折騰得歪脖子樹搖搖晃晃快要斷了才罷休!除了瘋玩，看電視也是眾所期待的重頭戲。那時候有彩電的人家很少，一條街上，誰家放電視了，周圍好幾家人都湊過來一塊看，一來省電，二來熱鬧。看完電視劇，大伙嘻嘻笑笑散場，心滿意足地打著手電筒各回各家。簡單一致的生活，往往更令人感到安心幸福。

天氣熱，隔壁的漂亮嬸嬸很會做涼粉。像果凍一般的黑涼粉，用井水泡開，放一勺白砂糖，好吃又解暑。可是并不能常常吃到，因為她要做許多家務，而做涼粉是很費事的。小伙伴們為了如愿，經常給她制造驚喜。一大早，她家后門口的豬菜已經剁好了，或者鴨子和雞都已經被人喂過了。聰明的嬸嬸心知肚明，于是我們隔天吃到的黑涼粉特別不一樣，創新地放了一味碧綠的薄荷葉，幾片紅紅的山楂，配著冰冰的黑涼粉，酸酸甜甜，吃完呼吸之間都是清涼!那是兒時獨有的美味，并不富足的物質條件鍛造了我們那一代人富足的精神世界。

在外婆家，睡的是寬大的雕花木床，鋪著暗色草席，八月里最熱的那幾天，一個晚上要在上面滾來滾去好多趟都不好睡。外婆幫我打蒲扇到半夜，卻還是熱，一摸腦門一手汗。身為農村婦女的她就發明了一種解暑利器————將冰涼的井水灌入大可樂瓶，擰緊————我管這個叫“冰壺”，很簡單，卻是外婆的良苦用心，晚上抱著它睡覺舒服多了。即便如此，她依然擔心我受熱，一直為我搖著蒲扇，哼著歌謠哄我入睡：“搖啊搖，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給我煮面條，外婆夸我是好寶寶…………”有時一覺夢醒，模糊中還聽見外婆搖蒲扇發出的手鐲叮當聲，喃喃問她為何還不睡，她總是說，人老了，睡不著了，娃娃好好睡覺覺。二十多年過去，直到今天，我依然常常想起她的歌謠，她腕上銀手鐲發出的叮當輕響，那是多么美妙的聲音!不似現在，耳邊總是充斥著空調和電扇冗長的轟隆聲，沒有情感的機械聲，在炎熱中更添一絲枯燥。

遠去了，那些清涼歲月，遠去了，我的童年!那些在炎夏里做過的事兒，遇到的人，如今不可能再做，不可能重逢了。太多的物非人也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人生那些回不去的片段，就珍藏著供以后回味吧!

(吳詠虹 作者單位：邵武市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