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每家每戶用起二維碼門牌，它的云空間便在悄悄地改變著我們的起居，那些被二維碼門牌敲破的秘密，也漸漸浮成我們的警情。

2月，我忽然接到一個匿名電話，舉報說有個叫胡一風的在逃人員，窩藏在銀河村88號。

我們精神一振。胡一風因故意傷害，已潛逃了十年，一直是所里追逃重點目標。每一次追逃行動，都因沒追緝到胡一風而被扣分，胡一風已成一根刺，卡在我們的喉嚨里，吞不下，又吐不出。

前幾年聽說他隨船隊討海去了。每次船靠岸而胡一風并不靠岸，一有風吹草動就藏于旮旯處，而岸邊船舶雜亂無陣，大海又茫茫不語，只有腥味一片。

臺風來了，總該上岸了吧。我們蹲守了幾天，遠遠地欣賞著大海的憤怒，天地又喧囂而靜得讓人發毛。而胡一風，連個影子都沒有。

沒抓到胡一風，受害人就到處投訴，然后投訴件又被有關部門轉到派出所。信開頭總有幾行領導的龍飛鳳舞：群眾利益無小事，請有關人員加大力度破案抓人，還受害人一個公正。

我極其認真地回復了幾次，也詳細寫了我們追捕的計劃與過程。后來麻木了，便只有幾行應付：相關人員一直很重視積案的破獲，無時無刻不在與此相關的追緝中。

有一次，接到一個線索，說看到胡一風正乘某車牌小車，經過海堤路。我們正在吃飯，立馬擱下碗，風馳電掣地撲過去。結果到了海邊，只看到一船遠去的帆影。從警最大的遺憾，就是看見嫌疑人在遠去，而你使不上力，眼睜睜地看他一米一米地消失，比送別故人還用心。

銀河村88號。因為是二維碼門牌，有門戶照片和精準定位，我們心里又燃起希望，馬上部署，為了萬無一失，又通過福建治安便民通道APP公安內部通道，把房子的正面照片調了出來。是一間兩層的老房子，磚瓦結構，門是有木閂的老式門，左右都連著其他房子，只有正面可以出入。

于是，當天晚上，我們便摸黑進村。通過導航，接近目標。

再拐過一條巷子，過一條水溝就可抵達。我們分兩頭包抄過去。

大家貼著墻，稍作掩藏。一個正兒八經地過去敲門，才發現門上的門牌不見了，只剩下門邊膠水干涸的痕跡。一個鎖頭鎖著，銹跡斑斑，顯然沒人居住。

越是沒人居住越有藏人的嫌疑。我們把門鎖破開，人員壓上推進。

里面都是塵埃與蛛網，釜上結網，戶樞已蠹。顯然是老房子，久無住人的痕跡。

難道又是假線索，我們被騙了?報警電話打過去，只有關機的提示。

我們回所里，討論起來。有人開玩笑，說：“莫非是胡一風自己打過來，逗你玩。”

又有人提及：“那88號門牌哪去了?”

答案很近，又很遠。像霧像雨又像風。

最后形成共識，線索寧可信其有。抓緊找到88號門牌是關鍵。

白天，兵分兩路，一路查房，整個銀河村一間房子一間房地查;一路查人，88號房主叫李春波，他在村外包塘養鵝，長年以塘為家，住在塘邊的簡易房里。

我找到李春波時，他正在方塘一鑒開上天光水影共徘徊。我不動聲色，看了看他的簡易房，是不是藏了人?問他那白發蒼蒼的老婆：“你這衛生間能借用一下嗎?”

邊問邊把幾間小房子麻利地推開，不是放飼料就是雜物。他老婆笑笑說：“衛生間在另一頭，不在這頭。”

“謝謝你呀!”我嘴上謝著，又冒冒失失地順手打開了幾間。

李春波蕩漾完，終于上岸了。像鵝司令一樣氣勢壓人。果然是率領過鵝隊的人。

我自我介紹，并說：“我來查看一下你的二維碼門牌。你簡易房還沒登記門牌嗎?”

他呵呵一笑，說：“門牌作啥用，現又不收農業稅統籌費。”

“門牌又不收費，網上購物時代，你以后有個快遞叫個外賣，還可以幫你送到家，何樂而不為呢?”我說。

“我老人一個，半身已入土，也不懂玩手機，那時興東西貴，看不清，又燒錢，真讓人玩不起。”李春波說。

“那我建議你還是安一個吧，這是國家規定，有戶就要有牌，有牌方便多了，用得上用不上，你說的不算。”

李春波說：“真的不用錢，那就記一個。”

我邊記，邊認真地問：“我查了，你老房子已登記了一個，88號，現在還在嗎?”

李春波說：“好像不在了吧，小兒子說老房子沒住人，便拿去了。”

我一聽，猛然起身，嚇了老人一跳。

“你小兒子住哪?”

“村東呀!哎，你這民警，拔腿就走，說變就變…………”

我頭也不回，卻說：“回頭再聊。”

五個人一窩蜂沖進了李春波小兒子李青春的家。

李青春愣了半晌，回過神時，我正與他對坐。我看著他，他吃驚地看著我。

李青春說：“你們這是干啥?這么多人，挺嚇人的，我報警啦。”

我也不多說，拿出警察證讓他摸了一下，單刀直入：“88號門牌在哪?”

李青春狐疑地看著我，干笑幾聲，說：“我以為什么事!那門牌是我大大的，我拿來，怎么違法啦?”

“不違法。但你放哪里了?里面的坐標定位有錯誤，我改正一下。”我掩飾說。

“哇塞，我從沒見過你這么有責任心的民警，興師動眾，修改一個小小錯誤。”他拍了拍手笑了笑。

“真的。”我說，一本正經地盯著他。

“丟了，我也不知丟哪了。”他說完，站起來要走人。

我內心閃過幾種可能，便說：“你坐下來，我給你講，那88號門牌，你可以掛自己房子，也可以轉讓，但你必須要申請，我們登記一下就行。”

他一聽，來神了，又坐下來，說：“真的可以轉讓?”

有戲。我一喜，忙說：“那當然。”

“哦，我想想。”他捏了捏嘴角。“你沒騙我，我確定沒有碰上騙子?”

“當然。”我拿起警務通，揚了揚，說：“我馬上給你登記。”

“哦，我轉讓給二狗了。”

“二狗是誰?”

“就是山里專門加工制作檸檬桉的二狗。他說88號吉利，便拿去掛山里的廠房了。哎，你登記了嗎，怎么轉身就走呀!”

哦，對了，我一轉身，把李青春的手機暫時扣押了，怕他通風報信，引起懷疑，又把他控制在警車里。

終于在山里的二狗的廠房，看見了88號門牌，藍色的門牌在藍天的輝映下顯得更加蔚藍。

胡一風正在給切割機器喂檸檬桉，并沒有反抗。

后來才知道，那報警電話真的是胡一風打的，他知道二維碼門牌可以準確定位，卻不知道中間還有這么多曲折。

“為什么要自首?”

“想我女兒，她上三年級了。每次看見那個二維碼門牌，就想家，想我女兒。而且我也有些錢，以前幾萬，現在時間一沖，也覺得沒那么多了。”他泣不成聲，懊悔地低下頭。

我又看了看那藍色的二維碼門牌，覺得它就該是這溫馨與寬廣的藍色。

(沈國徐 作者單位：詔安縣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