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一大家人住在洪氏大厝里面。我們家連廚房在一起南北向共三間，中間和南邊這間的樓頂上有個小閣樓。這間原是我哥哥和我奶奶住，后來他到沙縣官昌水庫當民工，就由我和奶奶住。小閣樓的天花板上，開有一米見方的口，在屋頂外的瓦片上放一塊書本大的玻璃。光線從玻璃上透下來，穿過天花板的開口，照進屋里，屋里顯得亮堂起來。

小時候， 哥哥從工地回家，常會爬上小閣樓在里面待上半天才下來，小閣樓成了我心目中一個神秘的地方。一個午后，我大著膽子踩上已開裂的桌子，雙手攀住天花板的開口爬上了小閣樓。樓上堆放著一些木頭，在靠墻的地方有一個紅漆斑駁脫落的小木箱。打開一看，里面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封面顏色變暗淡的小人書。這些小人書約有一百本，有幾乎全套的《三國演義》《水滸傳》《隋唐英雄傳》，也有《地道戰》《地雷戰》《鐵道游擊隊》《火紅年代》《金光大道》《向陽院》等現代題材的小人書。看到這些小人書，我仿佛打開了一個寶藏。在悶熱的小閣樓，我蹲坐在樓板上一本接一本地翻看，全然忘記了汗水已濕透全身。從那時起，我喜歡上了小人書。

在我生活的小鎮，唯一可以買到小人書的地方是供銷社的百貨商店。百貨商店有個賣圖書的柜臺，賣的是為新華書店代銷的圖書，每天下課我都要走進商店看看有沒有新到小人書。我最喜歡買的就是有打仗內容的小人書，無論古代還是現代，看到那些有武功高強或智勇雙全的英雄的小人書時我總是會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豪情萬丈，恨不得穿越到那個英雄遍地的年代。每當有些小人書最后幾頁出現老百姓開始生產生活的畫頁，我就覺得有些意猶未盡。多年后我才感悟到所謂的幸福生活其實就是小人書最后那幾頁所反映的內容。那時候出版的小人書很少，能在鄉鎮買到有趣的小人書更少，這也是那個年代的遺憾，一個少年的遺憾。

初中時，我考到縣一中念書成為寄宿生。那個年代電視機極少，沒有手機、電腦，也沒有公園可逛，到了周末常常和幾個同學上街轉轉。我一般是走到縣新華書店。那個時候的新華書店門面挺大，有二百來平方米，店門和老家的百貨商店差不多，門漆成淡綠色，是那種可折疊的門。走進新華書店，我第一次看到書店的書居然那么多。書店的書統一平放在玻璃柜里，要買什么書需要向售貨員指一下，售貨員會從柜子里將書拿出，滿意了再買下。

那時候，父母親只給足伙食費，要買一本書就要從嘴里省。買書的時候，我常常要猶豫再三。記得有一次，我看中一本書《金銀島》，封面是一幅大海，海上一艘帆船正漂向遠處的一座島嶼，一個頭戴皮帽、蒙著獨眼眼罩的海盜手上拿了一把左輪手槍，面露兇相正對你。看著這一畫面頓時挑起我的好奇心，迫切想看看這本書到底講的是一個怎樣離奇的故事。我讓售貨員將這本取出，翻了翻內容，里面一幅幅的插圖讓我不忍釋手。書價是兩元五角，摸一下口袋有三元錢，如果買了書，今天的吃飯就成問題，我權衡了良久，把手伸進口袋將錢捏在手心，感覺手心上的汗水已濕透了三張紙幣。想到可能餓一天我又松開手，轉身走出書店，我怕在店里多呆一秒會下決心買下這本書。但當我緩步走出店門時，一個念頭又起來，書不買下回就買不到了，飯可以去舅舅家蹭。想到這，我又轉過身走回到店里的柜臺前，掏出已攥出水的錢買下這本書。如今，這本書安靜地放在我家的書柜里。每當我在無意中看到這本書時，腦海里就會閃現出一個少年低著頭在新華書店門口徘徊的情景。

畢業后，我分配到沙縣一中當歷史老師，教學之余上街時仍會不知不覺走進新華書店，買些新到的歷史類書籍，也會買一些教學參考書。新華書店仿佛是我人生的加油站，心靈的港灣。我時不時會來這里充充電。新華書店成了伴隨著我從一名青澀的大學生成長為一名年輕教師的歷程，而我在課堂上的那些讓學生至今還津津樂道的課程內容實際上來自新華書店銷售的最新歷史教學資料書。

今天，我書架上的書，除了大學四年在福州新華書店買的外，其他幾乎都是在沙縣新華書店買的。每一本書，我依稀記得當時的情景，有時是書本的內容吸引了我，有時是因為必須查一些資料，有時完全是看中書的封面設計而買下來，有的則由于心情不錯，總之，每一本書和我都有緣分，而這些緣分的見證人無疑就是新華書店，新華書店仿佛就是這些書的家，每一次踏進新華書店似乎都有一種走親戚的感覺，那么親切，那么愜意，如坐春風，如沐春雨。

(洪華高 作者單位：三明市沙縣區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