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天上流云

仿佛只有在秋天，才更適合抬頭，看高天上流云。

南方的城市，春季多雨，夏日酷熱。冬天，頭頂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偶有抬頭，甚是索然。

秋天則大不同。秋天，秋高氣爽，天高云淡。天空如大海般湛藍遼闊，一片片在空中游走的白云，仿佛一顆顆白色的玉石，鑲嵌在寶藍色的絲袍上。藍白兩色，既活潑又鮮明。猶如一個熱愛自由、笑容明朗的少年，青春亮麗又從容自然。秋天真會裝扮自己，人類對顏色的搭配，都是向自然學習的結果。

抬頭望天，柔如絲棉的白云，在秋空里不斷變化著。這些云，由無數的小水滴匯聚而成。天空高遠，我們的眼力無法穿透云層，去領略水滴聚合的旖旎世界。但在地面觀云之變化，驚嘆它的氣象萬千。它們飄浮在空中，或大或小，或厚或薄，或游走，或靜止。目光所及，想像紛至沓來。如奔騰的駿馬，如靜臥的羊群。如層層梯田，如片片魚鱗。流云以不同的形狀，不同的姿態，不同的質地，映現在我們的雙眸里。云來自大地，回歸大地，滋潤大地。白云千載空悠悠，雖然云的本質是虛空，但又是真實存在的事物。如果藍天是一本無字天書，云則是無字的注腳，

秋風掠過天空。在風的助力下，一片云擁抱另一片云。它們重疊著、融合著，不分彼此，像久違的朋友，像熱戀的情人。風吹過去，一片云離開一片云，各自踏上新的旅程。云卷云舒，去留無意，寵辱不驚。乘風而來，隨風而去，聚散無形。白云的天籟之趣，就貴在這樣的行云流水。這種單純的自然狀態，與崖邊飛流直下的瀑布，與海面潮起潮落的波濤，與草尖上懸而不墜的露珠，沒有人工的介入，都是無言的詩歌和天真的童話，都是造物的杰作和天籟的妙趣。

去北京學習，在候機大廳里，窗外陰云密布。當飛機飛離地面，扶搖直上，穿越云層，大朵大朵的云擦過舷窗，游走在窗外。透過舷窗向外遠眺，我們在空中看到的流云，一團一團，飄浮在我的身邊,立體具象可感。好像打開機窗，伸出手，就能牽住一片白云的衣襟。或是跳到窗外，就能踏上一片彩云，騰云駕霧，衣袂飄飄，游走天庭。只有在高空，如此近距離地與云親近，才能親身感受云霧繚繞的夢幻，才能體驗煙云縹緲的空靈。此刻愿乘風，化作一片云。

飛機在空中飛行，穿梭在云層間，像行駛在馬路上。我們在空中觀云，像行走在街道上，看路邊一棵棵高大的榕樹。云從窗外游，人在空中行。如夢似幻，如臨仙境。遼闊無垠的天際，才是云之故鄉。這樣具象真切的景致，是在地面上看不到的另一個美麗世界。

秋日，到公園游玩。秋陽微醺，秋色宜人。找個僻靜之地，脫下外套，鋪展在草地上，仰面躺于其上。一個人安靜地凝視，湛藍的天空，像是用清水漂洗過的藍寶石，一塵不染。天空中流動的云，大步流星，匆匆走過城市的上空，走過樓宇、街道、行人、河流的頭頂。云朵在空中俯瞰大地，山巒起伏，河流蜿蜒。翠綠的樹木是一片黛色，高樓大廈如小小的火柴盒。而我們這些行人，一粒微塵都不是，好似一片混沌模糊的云煙，奔跑或游走的樣子，如我們仰望天空時眼中的流云。從天到地，我們都將與云一樣，回歸泥土，然后被云變化的雨水，沖洗得干干凈凈。

此時，當我抬頭仰望，遙看高天流云，內心變得空曠和悠遠，似乎一下與那個過于熟悉、過于日常化的自己拉開了距離。抖落塵世的纏累和苦痛，讓靈魂上騰離地展翅高飛，是為心靈覓一處小憩的空間。仰觀宇宙之大，在遠方，在高天，有不同的風景。宇宙恒大，人類渺小，天意向來高難問。只是，我們的一生，如果沒有抬頭望云，如果沒有遠眺風景，如果沒有內觀心靈，我們匆匆走過的四季，必將過于貧乏和膚淺。人與流云同為自然之子，我們仰望流云，實則是在關注自己的一生。

躺在草地上,遙看高天流云，內心無比平靜和安寧。物我兩忘，身心輕如一片云。

（趙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