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午餐后，鄰居阿婆在保姆的攙扶下，站在樓梯口，目送兒子拄著拐杖下樓。兒子與阿婆分住在單位小區內隔壁樓棟，每天回來與阿婆共進午餐。阿婆90多歲，兒子60出頭。去年冬天，阿公去世。

看到阿婆目送兒子這一幕，總讓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那是兒子目送父親，同樣的親，同樣的情，在歲月里，緩緩流動，亙古不變。

阿公阿婆是南下服務團成員，1949年入閩，從此在福建成家立業，生根發芽。我認識阿公阿婆時，他們已離休。阿公是進步學生，1949年登車南下時，頭頂敵機掃射，有人當場犧牲。在我印象里中，阿公阿婆感情篤深，出入手牽著手，阿婆長阿公一歲。阿公八十多歲時，做過一次大手術，阿婆床前悉心照料，最終奇跡出現，阿公戰勝疾病，醫務人員為之動容。

阿公阿婆歷經時代巨變，他們這代人承受了許多的苦難，但在他們的臉上，始終洋溢著對生活的熱愛。十多年前，單位舉辦“七一”歌詠比賽，離退休教職工組隊參賽，阿公是主力隊員，那天，他身著白襯衫和西褲，扎著領結，精神抖擻，仿佛南下服務團那個青年又來到大家面前，革命人永遠是年輕!

阿公阿婆生育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兒子幼時患小兒麻痹癥高位截癱。說起兒子，阿婆總是無盡的愧意。那時，她和阿公一心撲在工作上，錯過了兒子最佳治療時間。兒子在他們教育下自強不息，取得大學學歷，自食其力，成為受人敬重的楷模。一天，阿婆兒子樓梯上遇到我，他說阿婆已開始有點老年癡呆，雇請保姆和日常生活，每月需要一筆較大開支，阿婆忘記了銀行卡密碼和卡里錢款數額，問我依照法律途徑該如支取?我將可行的途徑形成書面文字交予阿婆兒子。

阿公阿婆的大女兒曾經來照顧過他們一段時間。但是，大女兒已是六十好幾的的人，也步入老年，有天她出門，突然失憶，忘了回家的路，家人找了好久才找到。阿公去世時，喪事從簡。家人向阿婆隱瞞了阿公的離去，阿婆至今以為阿公還在醫院治療。

人到中年，最怕觸及目送的場景，總會莫名感傷，甚而隱隱心痛。龍應臺說：“中年人的滄桑中，總有一種無言的傷痛。目送生命的逝去，目送生命的遠行，卻只能目送，無法挽留。”每天中午，阿婆目送兒子下樓，這是無盡的牽掛，是一顆心踮起腳尖在拼命遠眺，想用目光挽留再挽留。阿婆已忘了銀行存款，每天卻記得目送兒子走下樓梯。

人這一生，就是在目送和被目送中度過，珍愛你目送的人和目送你的人。

（王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