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形記

他知道那玩意就是一個深淵，不是弄起來就能玩的，可到頭來竟沒能抵住，一頭栽了進去。每到深夜便像感冒了一樣開始鼻涕四垂，眼睛如得紅眼病一般，這嘩嘩合不上的生理鹽水，一半為懺悔，一半為痛苦吧。哪有神仙的感覺?

他特地把頭發理了，又把胡子剪得干干凈凈;又看了看身上，拿一把剃須刀仔細地查了一個遍，隨手除掉那些秀于體外的汗毛。他內心發出一陣陣壞壞的笑：看你們還能把我怎樣?

那一座矗立于省際邊界的公安檢查站，讓他常常覺得如鯁在喉。做生意的人難免出外應酬，以前他過個省去玩，隨帶談點事，就像過家家一樣從家里的一扇門走到另一扇門。現在卻提心吊膽。

好在一般值勤人員拿著個儀器查酒駕?！罢埬阃@個小口吹一下，我們檢測一下你有無喝酒開車?！敝登谌藛T禮貌地敬個禮，然后往你面前遞個紅色的管子。那叫酒安，像是長了狗的鼻子一樣，對酒精靈敏得很。

這幾天由于開展重大安保活動，檢查站對所有過省的小車都進行身份核查。這就有點懸，別看那個小小的警務通，其實就是一個連接著數據庫的手機，像CT機一樣，履歷里有什么污點，一清二楚。

每一次想到這些，他就握著剃須刀，全身上下無盲角地走一遍。它“的的的”地顫抖著，割草機一樣埋頭苦干，并發出空轉的聲音。那空轉的聲音意味著他的身體，與外界只隔著空空的空氣?？辙D久了，像是有埋汰的聲音，沙啞地從那翻轉的刀鋒里傳出來：都赤條成這樣了，你還不敢去冒個險，真是一個膽小鬼。

“那個…………那個…………治療咳嗽的那個枇杷藥膏給我來兩瓶?！彼艿结t藥店，指著好久不見備加親切的某牌枇杷膏，伸出兩個手指頭。

“阿尖，最近手癢了嗎，要不我們過個省去玩幾把。”有人打了電話給他，是肥頭。

肥頭本想再說：“不要想太多，那就是個紙老虎，哪會盤得細。你阿尖之所以叫阿尖，就是心思太細，都膽小成針了。”紙老虎指的是檢查站。

不料肥頭卻聽見電話里頭傳來一道聲音輕輕地應道：“隨你嘍，要去就去，我阿尖是百密而無一疏，絕不是膽小得像一根針。”

“那好，么么噠!一言為定，晚上溜過省去玩，明天回來，我馬上給咱倆預定一下吃住。”沒想到阿尖答應得如此快意人生，肥頭有些興奮了。

肥頭開著大奔如約而至，開到他跟前。他又走了幾步，打開后車門悶葫蘆一樣坐了進去。

肥頭說：“副駕駛位舒服，不坐?看來不想嘮嗑打發這旅途之乏呀!”

他沒有回頭，閉上眼睛養起神來。其實他心里頭一直像算盤一樣噼哩叭啦地在打著。他算好了一切應付的話語，又捋了一遍，合情合理，毫無破綻。稍稍心安。而肥頭卻嘴碎一樣說著無關緊要的破事。

索性又把迷惘中睜開的眼睛閉上。這種閑適的感覺，就像彼岸那邊又要打來觸及靈魂的問候了。而這種不算久違卻讓人欲罷不能的感覺，才剛剛過去一周。

很快導航儀傳出聲音：歡迎您已來到福建，再往前兩公里，就是檢查站，請放慢車速。他心里不由一揪，好像扎了一根橡皮筋。

很快大奔就駛進了檢查通道。有點堵。越覺得堵，就意味著檢查人員查得越細致。他的手指頭竟不自主地在真皮椅上飛快地彈起來，“沙沙沙”地像著了魔一樣。他暗自發笑：真無聊，我緊張什么?”

到了…………到了。

終于到了。一個民警通過車窗接過他遞來的身份證，往手里頭的警務通底部一貼。

“你好，你什么時候吸的毒?”民警眼尖，看著警務通界面跳出來的提示問道。

“前年…………不，大前年了，早沒吸了，我戒掉了?！彼扉L脖子盯上警務通，卻始終只能看見它貼著那張身份證的底部。

民警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斑@樣吧，你需要尿檢一下，請你配合!”

“我有急事，尿檢需要多長時間?而且最近我感冒了，在喝枇杷膏?！彼统隽藦乃幍昀镔I來的東西。

“應該不會耽擱你多長時間，尿檢就幾秒鐘而已?！泵窬徽J“賬”，打開了車門，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他只好硬著頭皮下了車。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三合一的試劑上甲基類一欄呈現陽性標示。

他有點舌燥，卻依然鎮靜：“可能是我喝了枇杷膏吧，這種咳嗽藥含點讓試劑致陽的東西，你們不會不清楚吧?”

民警遲疑了一下，忽然發現站在對面的這個尿檢陽性的人，竟光頭光下巴，甚至身上沒有一根長得像樣的汗毛。

“我得過癌，脫毛!”他解釋道。

忽然鼻濞不受控制就流了出來。他忙用手背迅速擦了一下?！白蛱旄忻傲?”

“對不起先生，我們需要你的一撮鼻毛來做毛發鑒定!只有鼻毛了…………”民警認真地盯著他的鼻子。

他的鼻子像是遭了一記雷擊一樣酸痛起來，內心暗叫不好————真是百密而有一疏呀，竟沒想到會在鼻毛上現出原形來。

(沈國徐 作者單位：詔安縣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