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底，年已經(jīng)觸手可及。時不時響起的鞭炮聲，將過年的通知一遍遍循環(huán)播放，把年味渲染得越來越濃。

廚房里咚咚咚響個不停，我正在和家人一起制作東留鎮(zhèn)常備的年菜————捶魚。突然，我透過窗戶看到祖父拄著拐杖，搖搖晃晃地向院門口移動。我吃一驚，祖父偏癱兩年，每天都獨自坐在屋檐下，不知他為什么起身。

“爺爺，你干嘛?”我急忙沖出去扶他。廚房里的捶魚聲戛然而止，祖母和父母也趕緊跟出來。

“石寶!石寶!快開門!”祖父指著院門，喘著氣說，語無倫次。

“什么石寶?”大家都懷疑自己的耳朵。

“開門啊，我是石寶。”院門外有人叫喚。

“石寶不是早就中風(fēng)了?”母親覺得不可思議，低聲說了一句，但還是急忙打開院門。

大家驚呆了。只見一個老人拄著拐杖，歪斜著身子靠在門柱上，疲憊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果然是祖父的老朋友石寶!

四年前，石寶中風(fēng)偏癱，祖父經(jīng)常看望他，過年都會給他拜年。兩年前，祖父自己也偏癱，倆人便沒再來往。

“石寶叔，你怎么一個人來了?”母親攙扶著石寶進門。

祖父掙扎著迎上去，我急忙扶緊他。

兩個老人走到一起，都不約而同地松開拐杖，伸手握向?qū)Ψ健Ｎ液湍赣H加大力道，各自扶穩(wěn)手中的老人。

兩雙枯瘦的手像枝頭經(jīng)風(fēng)的黃葉，抖索不停，但卻緊緊相握。

“石寶，你怎么來了?”祖父臘黃的臉堆滿喜出望外的笑容。

“來給你拜早年。”石寶滿面真誠的笑，笑容中閃著金子般的光澤。

“那怎么一個人?干嗎不叫兒子送?”祖父眼眶里有淚花在閃爍。

“他不準(zhǔn)我出門，我叫鄰居轉(zhuǎn)告他，就偷偷出來了。”他抹了抹額頭的大汗，“你中風(fēng)后，快兩年沒見，現(xiàn)在要過年了，就來看看你。我早上吃完飯就出發(fā)，走走停停，終于到了!”他臉上充滿勝利的喜悅。

我很震驚，石寶家離這里大概有一里路，這對一個偏癱老人來說，艱難可想而知。他吃完早飯就出發(fā)，現(xiàn)在快中午了，走了兩三個小時才到。

石寶抬起手臂說：“我路過圩場，買了兩斤豬膽肝，你最喜歡吃的。”我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上掛著一包黑乎乎的東西。豬膽肝是武平特色小吃，位列“閩西八大干”之一。

“哈哈，怎么這么客氣!你能來，我就非常高興，還帶什么禮物!”祖父笑出眼淚。

“哪能空手拜年?這一點點東西都不好意思。本來想帶一只公雞來，可惜身體不中用。”

我和母親扶他們到廳堂坐定。兩個年近古稀的老朋友同病相憐，又久別重逢，話就多了。滄桑的笑聲不時響起，以窗外的鞭炮聲作伴奏，將年味襯托得很濃郁。

吃午飯時，兩個老人堅持要喝上兩杯，家人考慮到他們的身體狀況，連忙阻止。

祖父很生氣：“我們還有幾年好活?今天能坐在一起，怎么可以不喝酒?又不多喝!”

家人拗不過，只好溫?zé)峥图遗疵拙疲o每人倒一小杯。裊裊的酒氣升起，寒冷的空氣溫潤起來。兩道醇香在空中氤氳，發(fā)酵成難解難分的濃情。

兩個老人又說又笑。他們食欲差，動作又遲緩，一個多小時還沒吃完一碗飯，也還沒有喝完一杯酒，但說了千言萬語。

傍晚，父親準(zhǔn)備送石寶回家。祖父叫我們包了一大堆年菜給石寶，還悄悄在里面藏了個紅包。石寶再三推辭，祖父笑著說：“你給我拜年，我也要回拜啊。”

兩位老人又互相祝愿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告別。

轉(zhuǎn)眼二十年過去了，每當(dāng)想起那天的情景，我都會動容。如今，兩位老人都已過世，他們在天國一定時常歡聚，每年肯定會互相拜年。或許，他們此時正在喝著小酒，一起慶祝新春呢。

（王繼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