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澈平潭島

“大海邊，沙灘上，風吹榕樹沙沙響…………”車子開在世界上最長跨海公鐵大橋————平潭海峽公鐵大橋上，朝車窗外遠望，透亮陽光下，海水像一堆翡翠玉石，翻涌奔流。浩瀚海面蕩起的浪花，像大草原上奔騰的白馬群。

下了大橋，沿著平坦寬廣、四通八達的柏油公路行駛，過了幾座高架橋，進入平潭老城區(qū)不久后，我來到了一座清幽的院子。這里是老的平潭縣林業(yè)局，一下車就望見一棵身軀偉岸的榕樹，高大的樹干近二十米，樹冠寬達三十米。老林就在樹旁等著我，老林是林業(yè)局退休工程師，年近七十，像長年經(jīng)受海風吹打的一塊石頭，膚色黝黑，清瘦而有棱角。

榕樹，是福建沿海常見的樹種，寬厚挺拔、獨木成林。院子里的這棵榕樹，才種下三十二年，卻長得特別繁茂，板根隆起于沃土之上，形如盤龍。近百根粗壯的氣根，化成木柱叢林從天而降，一派上天入地的軒昂氣宇。大榕樹遮天蔽日的樹冠，成了一眾生靈的共同家園。樹下綠草茵茵，大風搖落的花兒、初結(jié)的小果，與小草的籽實嫩葉，引來攀枝的喜鵲、麻雀、黃鸝等許多知名不知名的鳥兒。我們走近點兒，鳥兒們撲棱棱群飛而起，飛上枝葉間，自在玩耍覓食，從這根枝丫跳到那根枝丫，嘰嘰喳喳，歡快得很。

“你們看那邊墻頭。”循著老林手指的方向，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院子的磚砌圍墻上長著一棵榕樹，看上去也有好幾年的樹齡了，板根有模有樣地緊緊抓住墻壁，細須低垂，隨風起舞。“鳥吃了榕樹的漿果，飛到哪就播種到哪，榕樹種子通過鳥的腸胃后更容易成活。”老林說。

“風這么大，墻那么窄，這棵榕樹能挺多久呢?”我問。“墻基能有多久，它就在多久。”老林肯定地說，眼神慈祥溫柔。

在平潭島上，公園里、行道旁、大院內(nèi)，城里鄉(xiāng)下，房前屋后，小葉榕、高山榕、富貴榕、紅皮榕、橡皮榕、火山榕、垂葉格、黃金榕…………成千上萬的榕樹，根系抓牢大地，冠蓋直沖云天，為人們擋住強風、扮靚家園。

大榕樹旁還長著一棵有些年頭的木麻黃，滄桑粗大的樹干分成兩股杈，羽毛一般的細葉密密匝匝。“要看木麻黃?那該去海邊。”老林上車，領(lǐng)著我到海邊去看木麻黃林。坐車由遠及近，看海岸上那片手牽著手的木麻黃，由灰綠色的一抹粗線，變成一排排綠色的大漢，粗糲的樹干朝著海風的反方向傾斜，手挽著手望向島內(nèi)城鄉(xiāng)煙火。小點的樹，則在大樹的遮蔽下，爭著把頭探出來，朝著太陽升起的地方、朝著海的那頭眺望。

“這些木麻黃，可是咱海島防風固沙的功臣樹呀。”老林若有所憶地說，幾十年前，我們這兒發(fā)生過“狂風過處黃沙起，一夜沙埋十八村”的悲慘故事，早先時，治風沙是幾代人都頭疼的大事。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人們從廣東電白、福建東山島取得“治沙經(jīng)”，引進木麻黃遍植在海岸內(nèi)外沙灘沙地上，僅近十年來就種了500多萬株。“這木麻黃呀，倔得很，耐干旱、抗風沙、耐鹽堿，栽種在海岸內(nèi)外防風固沙，不怕海潮不怕沙埋，迎風而立，生長迅速，浸在海水里都能活下去。”

眼前的這些木麻黃，他們沒有高大雄偉的身軀，褐色的樹皮粗糲灰暗，帶節(jié)的針葉蓬亂松垮，理不清的毛糙枝椏下，倒掛著串串刺球狀的果子，看起來還略帶疲憊感。我想起英國作家毛姆說的話：“那木麻黃樹挺立在海岸邊上，任人胡亂地砍倒在地，狼藉一片，但它依然守護著這片土地不受狂風的侵擾。”這里的人們，不會像毛姆筆下那樣對待木麻黃，他們像我一樣，對木麻黃心生欽佩、愛如己出。

海風很大，風中帶著濃重的咸濕味兒。海邊木麻黃簇擁著擺起綠色的波浪，海島的山上，無數(shù)天然長成的相思樹也呼應著起舞。相思樹細長的葉子間綴滿黃色的小圓花，灰褐色的枝干彎彎曲曲，根緊緊地抱牢巖石間少得可憐的土壤。它們挨挨擠擠，綿延起伏，幾乎占滿了島上的每座石頭山。“又是一員防風和保持水土的大將。城鎮(zhèn)里榕樹綠化環(huán)境，海岸邊木麻黃防風固沙，山頭上相思樹保持水土，他們都是這座島的‘生命樹’和‘保安樹’。”風很大，雖然離我不遠，老林還是要大聲地說話，好讓我聽得清。

天很藍，如孩童的眼睛般澄澈。陽光下，榕樹高大寬闊的肩膀、木麻黃尖塔一樣的樹頂、相思樹圓潤豐滿的臉龐，姿態(tài)優(yōu)雅，燦爛蓬勃。

入夜，氣象預報說，今晚平潭海上“藍眼淚”可能給人們帶來驚喜。夜里十點多，我們驅(qū)車海邊，滿心期待看一眼聞名遐邇的“藍眼淚”。抬腳下車站定，朝遠處望去，夜色似乎也將海面浸入深沉，只在咸濕的風毫不掩飾的狂抱中，才感覺到海的遼闊…………忽然，嘩嘩作響的海浪箭一般掠過一條線，一片片藍光幽幽閃起，繼而暗去…………一行，兩行，又起一行，騰挪著、跳躍著、旋轉(zhuǎn)開，眨著繁星的眼睛，跳起藍精靈的舞蹈…………那蕩開的藍光之下，可會有美人魚的身影浮現(xiàn)?

隨手把遇見“藍眼淚”的小視頻發(fā)微信，馬上招來朋友圈一片贊嘆，連呼我們幸運。我相信這份幸運，是會將人引向乘風破浪、一往無前的。是的，要不是這天、這海、這樹，都如玉一般澄澈，哪會有我們?nèi)绱说男疫\。

(卓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