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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我帶著母親由去了一趟省城。這是78歲的母親,從家鄉啟程到達的最遠的地方。 這也是母親第一次乘坐高鐵,對母親來說,一切,都是那么新鮮好奇。在省城聳入云天的高樓大廈之下,母親蜷縮著身子,傾斜著肩膀高一步低一步地緩緩走著,每一個步子總覺得沒踏在重心上,這別扭的姿勢,遠沒有她當年在鄉下稻田旁、果園地里走路那樣自信滿滿。在茫茫大都市,母親心里有不易察覺的自卑與怯懦。我也是。 母親老了。我愧疚不已,這些年來,一直沒有陪伴她離開過家鄉去遠方走一走。時間,困頓在無數次帶著母親去遠方的想像里。 前年秋天,父親去遠游了,遠游的那個世界,是人間極目不到的無窮遠方。父親走以后,母親一個人守在外墻苔蘚漫漫的老屋子里,常翻看一些和父親在一起的老照片,在回憶里浸泡著一把老骨頭。有一張照片,是母親1964年和父親結婚時在縣城相館里拍的照片,父親穿著4個兜的中山裝,衣兜里擦著鋼筆,母親扎著辮子,眼神卻有些飄浮。 縣城,也是母親去的最遠地方了。當年的縣城,而今膨脹成百萬人口以上的大城市。母親那年從鄉下來到城市隨父親居住,一條大黑狗眼淚汪汪地追趕著小貨車,飛奔過一道一道山梁,山梁上的松樹在風中搖晃著,似在跟母親道別。 母親進城以后,父親一直尋思著,要把母親帶出去走一走。在一張中國地圖上,父親用手比劃著他去了哪些城市,哪些風景名勝。父親說,我們這個城市的面積,對國家的蒼天大樹來說,最多只是一個枝椏。 噢!母親嘆了一口氣。 那年秋天,家鄉通了機場,我本打算帶著父親母親坐一趟飛機去北京看看。母親有次在電視里見過群山蒼茫中蒼龍一樣伸展的長城,對父親說過,要是親眼去看看就好了。父親當場答應,行,我帶你去!我正準備訂機票,母親突然嚷嚷著不去了,她的理由是,在地上看看飛機就行了。母親去過機場看飛機,飛機如大鳥的翅膀呼嘯著沖進了云層,她瞇縫著的眼神一直在云層里停留著。 母親為什么不乘飛機去北京,父親后來一語道破,她舍不得錢。當年去北京的機票是1000多元,母親盤算著這么多的錢可以買多少大米多少豬肉了。母親起床,同父親半夜商量后說,不去,等以后再說。那年,我正買房缺錢,滿懷信心地找幾個平時顯得仗義的朋友借一借,結果都是以各種理由溫情脈脈地推卸了。有個黃昏,父親和母親在夜色中來到我的家,母親迅速掩門,把用報紙裹著的10萬錢嘩啦一聲打開說,就是這些了,拿去!當我拿到新房的鑰匙,打開房門,我也像鳥兒一樣撲向墻壁擁抱了它,這個房子還沒住下,就已經帶著母親的體溫滲透到了我心房。浮想起母親顛著小腳去銀行里攢錢的情景,我望一眼窗外城市的燈影婆娑,感覺步履蹣跚的母親正朝我微笑著走來。 父親生前也對反復感嘆過,母親這一生沒出過遠門,這是他的遺憾。父親晚年患上了嚴重的痛風,后來還患了帕金森癥,長期癱坐在家里沙發里形成了一個小坑兒,母親終日陪伴著父親,相對無言中比沉默更沉默。父親每一次艱難起身,都是搖搖晃晃著如拔起了腳下根須的痛楚。心里盡管也涌動著讓母親出一趟遠門的念頭,但這念頭被現實的海浪很快蕩滌盡了。一個少年時的友人在上海安了家,反反反復請我把父母帶去走一走。友人回憶,當年在鄉下母親對他家有恩,家里揭不開鍋了,他母親提著一個袋子走遍了全村去借糧,只有我母親把柜子里最后的口糧拿了出去,黃金一般的稻谷倒進那個口袋里。 那次我把想帶父母去上海的想法說出來后,母親連連擺手說,不去了,不去了,我和你爸還是在家里放心。臘月里,母親還把自己親手做的臘肉臘腸讓我給上海的友人寄去。 如今,一輩子浸染在煙熏火燎風霜雨雪里的母親,困在老房子里的母親,腿腳也不方便了,我甚至已熄滅了帶她去遠游的念頭。這個世界的花紅柳綠繁華似錦,對母親來說,都沒有一家人平平安安相伴一起重要了。 在這個世上,有人橫穿地球,也有人在時間的押送里,一輩子生活困守在蝸牛一樣的小殼里,在時間的滴滴答答聲中陷入巨大的蒼茫中。 母親,您要安康地活著啊,我會漸漸地拋開紅塵煩擾,帶著您去遠方。在遠方,我們的血流聲交融在一起,親情,是一生中流淌得最遠的河流。 (李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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