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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奇老頭黃永玉也去世了,差點就一百周歲,真是高壽。一百年的時間,足夠他認識好多好多人了,這個16歲就出來闖蕩的人,在那本《比我老的老頭》的書中,留下了許多文化名人珍貴的往事。這不僅是一本書,更是文化精神落下的投影。 這本書在書架上靜靜地待了二十年,書頁的邊緣已發黃,但我對許多章節記憶猶新。我抽出書來再次閱讀,封面那個殘留幾根稀疏頭發、缺了顆門牙的老頭笑得那么開心,像個孩子,那時他才八十歲,其實還是個老小孩。 “人死如遠游,他歸來在活人心上”,這是他寫張樂平時說的。他筆下的老頭,活在他心上,而這個老頭,以后會活在我們心上。 “干什么的?身上多是鞭痕?”上帝問他。 “畫家!” 他用他一貫的幽默聯想92歲的林風眠在天堂門口的問答,幽默中含著深重的悲愴。他說:昨天,老人家逝世了。藝壇上留下巨人的影子。就是這位25歲就當了北平藝專校長的藝術大師,在那個特殊的年代里被抄家并被拘留于上海“第一看守所”。直到1972年,在周恩來總理的關心下被釋放,并最終于1977年移居并逝于香港。林風眠那溫和恬靜的樣子就像他畫筆下嫻靜的仕女、風景、鳥兒。書中說:折磨文化和折磨老師,究竟會結出什么奇花異果來?如今,在黃永玉的一些作品中,依稀能看到林風眠這位巨人的影子,偉大的藝術永生。 “記不記得《金瓶梅》里頭的謝希大、應伯爵?” 他與錢鐘書在看望一位朋友時,聽同住北京雙人房的另一位剛剛赴宴歸來的學者吹噓與某領導吃飯的場面后,錢鐘書說的話。這是《圍城》風格的睿智。 《大雅寶胡同甲二號安魂記》,這是紀念李可染的文章,我們卻額外知道了許多與齊白石有關的趣事,比如那一碟被冒失客人吃掉四分一的月餅,那剝開的花生里閃動的蛛網;比如齊白石說的筆法三昧:“抓緊了,不要掉下來”;比如齊白石懷疑廚房阿姨偷吃螃蟹數四十四只的往事。這些微小事情,豐滿了齊白石的藝術生活,讓大家看見一個真實的白石翁。 李可染說藝術要用最大的功力打進去,用最大的勇氣打出來。這是他對藝術的著名論斷,黃永玉幽默地說他:他不想惹事。謹慎、小心,大膽子全用在畫畫上。真是異曲同工。如今,我們站在李可染先生那黑辣狠重的巨作前時,看見那明亮流泉或云開霧散的一角一線閃現著藝術的光芒,卻絲毫看不到師傅齊白石的影子,正如黃永玉說的,是一種藝術法門的精神依歸。 黃永玉總是用輕松幽默的筆調寫那些著名的文化名人。他說余所亞這次真的死了;他寫陸志庠的死不用眼淚哭,他說我大三毛十一歲,有案可查的………… 有趣又玩世不恭的黃永玉在寫張伯駒時,筆下全是凝重與敬仰。他在餐廳看見伯駒先生蹣跚而來,孤寂索寞坐于小偏桌旁。點簡單便宜的西餐,緩慢從容品味,食畢不忘細心裹就面包點心,人群中緩緩隱去。他寫道:余目送此莊嚴背影,不忍它移。他告訴孩子:張先生一生喜愛人間美好事物,嘗盡世上甜酸苦辣,富不驕,貧能安,臨危不懼,見辱不驚,居然喝此蹩腳紅菜湯,真大忍人也。老人讀書與今人有別,修德與游玩亦與今人有別,古法也,今世有如斯大妙人實千秋江山之福祉。字里行間,對伯駒先生如高山仰止。這位傾盡一切收藏并將展子虔游春圖、陸機平復帖、李白上陽臺帖、杜牧張好好詩、黃庭堅諸上座帖等藝術珍品捐獻給祖國的老人,撐起了故宮博物院的半壁江山。再次讀黃永玉的這篇文章,心中回響著張伯駒的話:予所收蓄不必終予身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傳有緒。 這是偉大的愛國情懷,張伯駒永遠不該被忘記。 這個可愛的老頭怎能不寫寫那個善良得不近人情的從文表叔呢?他用最長的篇幅記下自己與表叔幾十年的交往,一種亦師亦友的關系。這個戴著眼鏡的,總是笑瞇瞇的從文表叔,是黃永玉一生的指路明燈,是他的貴人。倆人都是小學文化,都是為了謀生,逃離家鄉,漂泊與流浪是他們共同的記憶。任何年代,學歷都蓋不住才華的鋒芒,這正如沈從文所說:我的智慧應當從直接生活上吸收消化,卻不須從一本好書一句好話上學來。他們一個拿起筆,一個舉起刻刀,用不同的方式刻下彼此的人生輝煌。從此,那寬闊的沅水,那吊腳樓,溫婉可憐的翠翠永遠留在中國文學史里。同樣,那力量十足的《春潮》,那端莊美麗的《阿詩瑪》,那黑白分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貓頭鷹必定在中國美術史上占據一席之地,他不再是有著像布店掌柜名字的黃永裕,而是沈從文希望的黃永玉。從20世紀40年代,這個和藹可親的表叔向朋友與學生推薦他的木刻作品,到在《邊城》中使用木刻插圖,再到50年代,介紹黃永玉到中央美院任教,正是這位表叔的推動,一個巨大舞臺在他面前展開。沈從文是他的精神偶像,他從內心欽佩表叔精神上的堅韌,欣賞表叔從容不迫的人生姿態。他用樸素的、家常的語言寫表叔:《太陽下的風景》《這些憂郁的碎屑》《平常的沈從文》………… 他為表叔搞了大半輩子文物研究叫屈,但當《中國古代服飾》出現之后,黃永玉回想起表叔家那翻得很舊、毛了邊的馬恩列斯毛的選集、全集。他看到了表叔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唯物主義的水平,而且活學活用到了他的服飾研究。我們也看到了一個寵辱不驚、浪漫與嚴謹共存的沈從文。 1982年,沈從文在黃永玉勸說下,第三次回鳳凰。鄉劇《李三娘》的嗩吶一響,從文表叔交著腿,雙手置膝靜穆起來。 “…………不信…………芳…………春…………厭、老、人…………” 從文表叔眼睛里盈滿淚水,又滴在手背上。他仍然一動不動。 他已是八十一歲的老人了。 如今,寫那些已去世的老頭的老頭也駕鶴西去了,他在顛沛流離的漫長的一生中,留下了許多精神財富和各種有趣的故事,他完成了在塵世的使命,終于又能與那些老頭會合,神游于另一個空間的精神世界中了。 (謝春武 作者單位:閩西監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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