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槍手

好些時日沒有和老文友阿暉喝茶了。周末上午，我們在白馬河邊的涼亭喝茶。白馬河在福州烏石山麓。

我們，包括阿暉的“鐵粉”李老弟。

阿暉轉業前是著名的軍旅作家，善寫金戈鐵馬、俠骨柔情。他的小說篇名就很美，《開往春天的列車》《鴛鴦花》《看云的女兵》《飛越海峽的白鴿》，您說美不美?

阿暉寫過一系列的神槍手，比如，那個“白鴿”，抬手一槍，就打落了遠處同伴頭頂上的一顆紅蘋果，從而，抱得美人歸。比如，某神槍手在大賽前水平發揮突然失常，后來，他聽到了悠揚的竹笛聲，就找回了他初戀的感覺，遂百發百中，輕松贏得射擊桂冠。又比如，某年輕男女軍官訓練場比試槍法，各自施展絕技，你追我趕，雙方啦啦隊喊破了嗓子，他們彼此卻惺惺相惜，99環比99環，打成了平手。

李老弟說，練老師啊，你也是寫過幾篇有關軍旅的小說的。你寫神槍手嗎?

我寫過《神槍手為什么不開槍?》，是一篇博文。

那么，神槍手為什么不開槍?

他的任務是保衛地下組織，不能暴露目標。

哦。

那么，你就沒有神槍手的故事?

有。我說起了多年前的故事。十年前的秋天，我和趙云、阿根哥等各攜家屬到了“北戴河創作之家”。印象中北戴河鮮花盛開，街道整潔，干凈到沿途找不到扔煙頭的地方。在海灘的一個游樂場，我表演了激光步槍打氣球。小李，你問我的槍法?我剛才不是說“表演”嗎?我平時經常訓練的。距離10米，我在60秒內連續打爆了10個氣球。牛?還有更牛的，旁邊的周姐，一位退休校醫，看著，笑笑，手起光閃，10個氣球依次爆裂，用時不到30秒。攤主是一個老大叔，臉都綠了，連聲說，專業運動員，不算，不能算!周姐說，隨便玩玩，獎品就算了。

周姐是誰?阿根哥夫人。這阿根哥可是個大作家哦，軍中一支筆，連續多屆文學“大獎”評委。周姐當年是女兵，衛生兵。上世紀七十年代，某部大比武，周姐被選拔到射擊隊訓練。教官叫劉耀武，是個老兵，魁梧挺拔，雄姿英發。

阿暉說，聽說過，有這號人物。

周姐說，實彈射擊，單兵操練。劉教官可是真正的神槍手，五四式手槍，臥姿、跪姿、立姿，翻滾跌撲、移動奔跑…………槍槍命中目標。什么叫百步穿楊?什么叫神槍無敵?這就是。劉教官閑時愛歌頌家鄉，說他的家鄉多么美多么美;說他的家鄉有多少多少大人物;說他的家鄉是魚米之鄉，日子過得多么好多么好…………眉飛色舞，滔滔不絕。女兵們羨慕極了，可以說心馳神往呀。訓練結束，大比武，還真是名師出高徒，衛生隊女兵們奪得了團體第二名的好成績。個人冠軍是誰?哦，不是周姐，第三名。劉耀武呢?農村來的，到齡退伍了。

轉眼十多年過去了。春節期間，周姐隨阿根哥回鄉。贛東南某圩場，人群熙熙攘攘，年貨琳瑯滿目。隨意溜達的周姐眼尖，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孤單地守著一攤白蘿卜。那不是劉教官嗎?

劉耀武!

周姐一聲大叫，快步近前。

賣蘿卜的愣怔片刻，起身拔腿就跑。

劉耀武!

劉耀武!

周姐奮力追趕。

跑出人群，跑出圩鎮，跑向冬日田間。

他不跑了，蹲在地上，雙手抱頭，氣喘吁吁地說：“小周啊，你認錯人啦，我真的不是賣蘿卜的。”

周姐指著他喊：“你就是賣蘿卜的。”

“鄰居，鄰居的攤點嘛。”

“你跑什么跑?賣蘿卜又怎么啦?”

“我真的不是賣蘿卜的呀!”

劉耀武后來怎么樣啦?后來啊，發家致富了，他的兒子成為當地著名的大企業家、大慈善家。劉耀武呢，特別熱心資助教育事業。每到一些特殊的日子，當地電視節目上常見耀武同志的身影。他身穿65式綠軍裝，頭戴軍帽，系著鮮艷的紅領巾，聲情并茂地給孩子們講述戰斗英雄的故事。

阿暉笑了，神槍手的故事，他講得最多，也最生動。

(練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