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城南，馬路上，天橋久久矗立，橋下車輛川流不息。我向記憶要天橋，形狀和顏色都因為時間變遷的視角和晨昏重疊的光影變得不甚清晰。天橋的年齡不詳，據說是上世紀九十年建成的，我聽后大為震驚，我以為的天橋要比這古老得多。

天橋看起來很老。一道扁扁的拱形橫跨街兩端，藍灰的側壁，紅黃二色磚的橋面，橋兩端有螺旋的坡道和與之交叉的樓梯。側壁經過年復一年雨水、暴陽、灰塵的作用已經發灰發黃，橋面上鏟不落的小廣告和不知道為什么缺了一個角的石磚都在訴說時間的痕跡。每一天，橋上橋下人來人去，沒有人會去特別關心一下它的歷史。只是偶然在口頭提起，才發現天橋已然成為一個城市地標和一代人的回憶，回憶起它鄰近著城市最開始興起的一條街，橋下有家本地人都熟悉的“天橋燒烤”攤。

我是天橋這代人中的一員。“天橋燒烤”之所以有名，并不只是因為它的貢丸和香腸油香四溢、價格親民。很大一個原因是天橋旁總共有一所小學、一所初中和一所高中。許多人念了十二年的書，就連走了十二年的天橋、連吃了十二年的“天橋燒烤”，從幼稚懵懂的童年一直走到意氣風發的青年，瘦削的肩膀一點點展寬了，跌撞的腳步一點點穩健了。向天橋進發，又到從天橋離去，奔向廣闊的未來，不過是眨眨眼睛的事。

我的初中在天橋旁，因為家的方向，初中時我卻并不往天橋上過，只是可以望見天橋，一道虛虛的彩虹樣的影子。市里最好的高中緊挨著天橋，放學常能看見一部分高中生從天橋方向匯流過來。女生著美麗的粉紅色校服，個子已經抽條，談笑間流露出青春的熱烈明亮和揮斥方遒，讓我心生向往。考上心儀的高中，每天最開心的時刻就是穿著粉紅的校服，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踩著“彩虹”去上學。

冬天，冷，哈出一團團白色霧氣。半夢半醒地躺在爸爸的車后座上，忽地睜眼，車窗外，粉紫色的朝霞鋪天蓋地，天橋就橫亙在頭頂上，天光照得橋身朦朧披上一層夢一樣的紗衣。朝陽在方露頭角，照出天橋金屬護欄上耀眼的偏光。拉開車門，雙腳落到地面，冷冽而清新的空氣灌入呼吸道，從天橋上走過，脊梁挺得直直的。我感到呼吸前所未有的暢快，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個心中有夢熱淚盈眶的年紀。

高中畢業以后就鮮少到過老城區，對天橋，偶然只是一瞥，心頭卻有難以言狀的親切熟悉。對天橋，從剛開始的仰望、憧憬，到后來的親近和激越，到再后來，由天橋遙望我，去奔更好的前程，它已經鐫刻在我心頭，成為一座跨越過去和未來、現實和理想的橋梁。我的注視和步伐又在天橋的故事里充當了怎樣一個渺小而特殊的逗點，天橋又同是多少人的現實和夢呢?

劉亮程曾在他的散文《今生今世的證據》里寫道：“草，你要一年一年地長下去啊。土墻，你站穩了，千萬不能倒啊。房子，你能撐到哪一年就撐到哪一年，萬一你塌了，可千萬把破墻圈兒留下，把墻角的煙道和鍋頭留下…………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證據啊。”蕓蕓眾生，不管多么短暫的時間，發生過什么，時間都留下記憶，萬物都留下痕跡。走過天橋，誰又能笑說它太年輕，缺乏一段悠久的歷史呢?

（許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