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喝茶

前日，茶鄉友人送我一盒上好綠茶，我有些迫不及待。自己終究是一個貪戀煙火的俗人，自是抵不過一分翠二分香三分醉的誘惑。好在這貪戀帶著幾分清新雅趣，聊以安慰。我急切地放下手中雜務，凈手清心煮水烹茗。一粒粒碧翠的葉片，在沸水中慢慢舒展，青綠色的茶水，從茶葉里緩緩滲出，瑩白的茶杯里，裊裊茶香，撲面而來。這些蜷縮著身體的葉片，是草木之精華。

一杯春茶，帶著雨露和陽光，帶著新綠和清香，讓我滿懷期待。看著澄凈的茶湯，還未細品，身心仿佛被茶香浸透。端起茶杯，閉目細嗅，入心入肺。輕啜一口，醇和清香，綿潤爽口。喝完這杯茶，頓時讓人覺得身心輕盈，讓繁瑣晦澀的日子，有了瑩潤明麗的清新暖意。

我雖不懂茶，喝得多了，不算茶客也濡染了幾分茶癮。記得那時到新單位上班，同事每每泡茶，都會為我沏一杯。就這樣我漸漸愛上了喝茶，學會慢慢品味各種茶的不同，也體會出喝茶與吃飯的區別，才發現自己對于茶的偏好，甚至比吃飯尤甚。一日三餐，或稀粥饅頭，或蘿卜青菜，都不曾挑剔，且吃得津津有味。唯有茶，同一種茶的不同級別，被水泡開后，都會有不同的口感和香味。我這樣一個茶盲，喝的時間久了，也多少能品出個高低。所以，喝了好茶，再喝其他茶葉，感覺很是失望。雖無難以下咽之感，心中念念不忘的，還是那一杯好茶。或許，這就是喝茶與吃飯的不同吧。

眾多事物中，茶一定得天地獨寵。上蒼造物時，定是傾注了更多的愛意和心愿，讓那些外形平凡而普通的樹葉，有了獨特而神奇的芬芳。縱然是山野林壑間的尋常草木，也成為了世界文化遺產。茶可清心，芬芳醉人，且療愈心靈。當我身心疲憊時，泡上一杯好茶，清香氤氳，喝一口神清氣爽。這一杯茶里，有濃有淡，有苦有甜，這是茶的一生，人生亦然。一杯好茶，讓生活的煩惱和酸楚，有了可以托付之處。

記得有一次到朋友家，她拿出上好的大紅袍。燒水，洗杯，泡茶，白瓷骨杯細膩精致，褐色的茶湯倒在潔白的茶杯里，富麗堂皇，仿佛殿堂般的典雅。朋友纖纖玉指遞過茶湯，我接過茶杯，一飲而盡。而她則緩緩端起茶杯，翹起蘭花指，頷首聞香，然后慢慢小啜一口，微微皺鼻，輕瞇鳳眼，仿佛已深深陶醉。這一杯茶，仿佛盛滿了漫山遍野的春色，讓她如飲甘露。我想起與另一友人出游，他的背包里，不但茶具一應俱全，甚至還帶著溫度計，用以泡茶時測量水溫，如此講究，讓人驚嘆。

對茶的熱愛，我知道自己與朋友相比是有距離的。我雖愛喝茶，但幾乎從未這般細致。平日里喝茶，茶葉在壺中洗過一遍，再沖上開水，倒入茶杯，只管大口喝。我喝的是茶，而朋友是在享受品茶的過程。我猶如一個拾柴趕馬的草莽大漢，而友人則是精通琴棋書畫的大家閨秀，我們彼此包容，相互欣賞。人生不過一碗茶，數十年潦草滄桑，數十年忙忙碌碌，在短時間里注定無法培養出斯文儒雅的模樣。我倘若效仿，反而成了東施效顰，弄巧成拙，貽笑大方。

幸好，茶葉不挑剔。

茶葉不語。它安靜地被裝在這樣或那樣的器皿中，面對不同的茶客和飲者，默默地在水中，徐徐綻放，緩緩吐露生命的精華和靈魂的芳香。無論我們用什么樣的方式喝茶，茶葉都一樣甘愿在沸水中，把自己打開，被三遍四遍地沖泡。先是釅釅的苦澀，末了是淡淡的清甜，毫無保留。茶葉在水中煎熬著，無論是葉狀還是團狀的茶葉，直到吐盡最后的生命芳華。每想至此，心中便是感恩。

茶是地道的“國粹”。茶，這片來自于東方的神奇葉子，不僅在古代與絲綢、瓷器一起成為中國走向世界的三張文化名片，如今更是與咖啡、可可一并被稱為世界三大無酒精飲料，風靡全球。

父親愛喝茶，他只喝綠茶，當然也只能喝綠茶，因為故鄉只有綠茶。多少年過去了，我還記得小時候偷喝父親的茶。那時，父親常把茶泡在搪瓷杯里，見他喝得爽快，我以為茶香甜好喝，趁他不注意時，偷偷喝一口，那苦澀的味道，我一下就吐了出來。誰又能想到，多年以后，我自己也成了像父親一樣的愛茶之人，甚至連大碗喝茶也遺傳了父親的稟性。只是，我比父親幸運多了，福建是茶葉的故鄉，居住在福州，我對茶的選擇有了很多可能。

生活瑣事，云淡風輕。飲而忘憂，如此自在，身心俱足。至于喝茶，再多的選擇，最后都是回歸平淡，回歸煮過泡過的生命中滲出的最后一縷清甜。

（趙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