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鯊

開海鮮餐廳的一位朋友在圈里吐槽————

來了幫衣著光鮮的食客，一進店，看海鮮池里繽紛穿梭的水族，領頭老大喜笑顏開。大斑節、紅花…………，推薦什么都說好，什么貴就來什么。

末了說，再點條魚吧。

老板推薦了廈門人認為清熱解毒的狗鯊。

狗鯊?

那老大一臉憤然：我們不吃狗!

一幫人拂袖而去，老板氣結。

眾哥們為他解悶氣：別理那貨。照那么說，牛屎螺就是牛屎，老鼠斑就是老鼠?

人類總用熟悉來命名陌生。狗鯊，古人說是它頭形如狗，其實勉強，它只是鼻眼間略有犬類的靈氣，虎鯊、豹沙、貓鯊、老鼠鯊呀也大略如此。它的大名條紋斑竹鯊還比較靠譜，取其身上有十來段竹節般暗色橫紋也。

廈門港未“圍海造田”之前，港北岸，大約現今廣電大廈的位置，有一叢卵圓的黑褐色礁石壓倚交疊，滿潮時都沒入水里，退潮則大半出露水面，塊壘崢嶸。磊石在水下有暗洞通連，狗鯊就藏匿其中。

我們這些討海少年的成年禮，就是泅到北岸，在磊石洞捉一尾狗鯊回來。

橫渡海灣對整天在海里撒野的孩子來說，屁事都算不上。莫說退潮時港只剩下千米寬的窄窄海溝，就是滿潮時候，泅越兩千米到對岸山下，偷地瓜、采野番石榴，吃個肚圓再游回來，家常便飯啊。

這考題陰險在：須能憋得兩三分鐘的氣，潛入曲折洞穴后，借水下幽光抓到狗鯊，還能轉悠出來。摸不到出口，困在磊石洞里，一口氣用完了，就是捉到鯊魚，也賠了小命。

討海仔們誰吵輸架不服氣，奚落對手的最后一句話就是：“有種?去摸狗鯊!”

很遺憾，一直到我洗腳上山插隊，這一茬討海少年，包括我，沒人賭命去磊石洞逛一遭，通過成人儀式。

鯊魚號稱海中霸主，不是浪得的虛名。鯊魚的鋒利牙齒能輕易咬斷手指般粗的電纜。有些鯊魚有5、6排牙齒，除最外排的牙齒，其余為備用，10年內竟要換掉2萬余顆。

狗鯊屬小型鯊魚，只有細小牙齒。細牙不妨礙大脾氣，就在那家“吃狗”的海鮮店，我見過一條狗鯊，剛剛被扔入海鮮池，怒氣無處發作，遂噙住一條硬骨鰻，準準咬在“七寸”————肝臟之處，虎龍惡斗，一起翻越海鮮池摔到地面，硬骨鰻轉頭咬住狗鯊腮幫，滿地翻滾，直到硬骨鰻缺氧松口，狗鯊也消了氣。

除了狗鯊，廈門周邊近海，長年能捕到的還有一些“皮肉皆同，惟頭稍異”的小鯊。譬如梅花鯊,又名紅狗鯊、軟狗鯊;斑點皺唇鯊，也叫斑點麗鯊。這兩者模樣都和狗鯊相近，但頭部較扁，身上均是散斑。

白鯊，正名是尖頭斜齒鯊，尾部如帚，喜歡成群在海里巡游。它身條修長，頭也很尖長，只在頭側露出小小陰深眼睛和一對水孔，上下頜光滑尖利的牙齒都朝里倒，好像時時在把東西吞進胃里。小時候看到它，我總想起報紙漫畫的美國種族迫害狂三K黨，一身尖頂白袍、只挖出兩個眼洞，森森可怖。

土名春鯊的灰星鯊;翅鯊，大名下盔鯊;花點母、也叫沙條，官名白斑星鯊，體背銹褐色，腹面灰白，身上有白色斑點…………

和可怕的相貌相反，這些小鯊魚們平日生性溫良，行動緩慢。它們多棲息于沿海礁砂混合且海藻繁生的海床，白天躲在礁石內，夜晚才出來覓食。

市場最常見的是狗鯊、白鯊、春鯊。

狗鯊大者有三尺長，平常只有一尺多兩尺，重量數斤。它們生命力頑強，脫水2～3個小時不會死亡。

狗鯊的體表和其它鯊魚一樣，布滿由其先祖盾皮魚的甲鱗特化而來的皮齒鱗，粗如八號砂紙。宰殺鯊魚的關鍵是除鱗，而除鱗的關鍵是水溫。水冷了，皮齒鱗脫不了，太熱會脫皮。

熟手處理鯊魚，只入大鍋滾水翻轉一下，或者放臉盆里用開水沖淋，之后拉到水槽用竹刷趁熱快速掃除。當然，你得朝外刷，而且不能用力過度，否則沙鱗濺你滿頭滿臉。

我家早年不時吃狗鯊。母親所以買狗鯊，乃因它便宜。閩南人以前笑人貪便宜買俗貨，說“貪俗呷狗鯊”(貪便宜吃狗鯊)，帶有些微尿騷味的狗鯊，其時乃窮人和傻人的專屬食品。

但是，狗鯊現在一斤賣四五斤“本港帶魚”的錢了。

狗鯊身價高騰百倍，緣起于一個傳說。傳說有人用黃曲霉素喂了8年，一群鯊魚竟沒有一條長癌的，理據是鯊魚能夠分泌一種破壞癌細胞的酶。

從科學上支持這種說法的首先是美國人。1983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兩位生化博士在權威的《科學》雜志上發表文章稱，鯊魚軟骨中的角鯊烯可抑制癌細胞的生長。1994年，美國食品與藥品管理局(FDA)正式批準用鯊魚軟骨制品防治癌癥。于是，鯊魚被視為癌癥的絕緣體，它的軟骨粉成為治癌良藥，一時間風靡全球。

鯊魚的“抗癌功能”猶如羽毛之于孔雀，成了致命禍根。癌癥患者死命吃，引領時尚的廣東人競相吃，嗜吃魚翅的中國人加倍瘋狂搜購，全世界都瘋捕鯊魚。二十年前，每年有4000萬至7000萬頭鯊魚被捕殺，國際市場上魚翅價格每公斤四五百美元，而鯊魚肉價格連零頭都賣不到，索性扔海里。

雖然科學家已經澄清了“鯊魚哥傳說”，公布了至少23種會長腫瘤的鯊魚名單，但狗鯊身價依然借慣性而堅挺。最近有人又宣布鯊魚體內存有大劑量的抗癌物質維生素A，這就搞笑了，富含維生素A的食品多著呢。

閩南人也迷信鯊魚，神化的卻是它的清毒功能。那些家里有細囝嫩崽的老人，總愛買來讓細囝們“吃清”。

鯊魚肉味清淡不腥，烹飪一般用清炊油淋，煮醬油水、紅燜、鹽烤，片肉作羹、肉泥煎餅也行。

閩南人也經常順肌理把鯊魚肉切成三五公分成條，用鹽和料酒腌過，與太白粉、胡椒拌勻粉，油鍋七分熱時放下炸至浮起，與蒜段、辣椒同炒，曰炒鯊魚條。將它裹五香粉炸，也是簡單的上佳做法。

餐廳里比較經典的做法是狗鯊一魚兩吃：魚肉清蒸，魚頭和骨頭煮作酸菜湯或酸筍湯。稍有規模的海鮮排擋，海鮮池里幾乎都活養著狗鯊，讓食客臨池選魚。兩三斤重一條，就可以兩吃。

魚諺說：“六月鯊，狗不拖。”狗鯊在每年的三至六月份生殖。產后的狗鯊，體羸肉枯，質味很差，這個時候進市場、上排檔，你得記住哦。

(朱家麟/文 張繼靈/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