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路上的青春

多少年沒回到那個地方，有時夢里會遇見那片和煦陽光鋪灑在陽臺，聽見那群年輕人彈唱《海闊天空》青春激昂的旋律，恍若昨天，卻已遙遠。

這天，我無意中走到這里，憑借青春時的記憶，找到如今身處繁華而不起眼的老舊小樓。

拾階而上，一道蒙著厚厚灰塵的鐵門，阻斷了我的去路，也隔開了今昔。鍍鋅水管焊接而成的鐵門，上著銀漆，門正中海鷗掠海的造型依舊靈動，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這樣的防盜門很是流行。鐵門內側，還有一扇四格的紅木門，同樣逃不過塵埃的侵擾。門框上貼著的“出入平安”橫批，透著斑斑點點的紅，透著歲月的印記，這里顯然很久沒人入住。

很慶幸，雖地處繁花似錦、游人如織的古城景區，這樓這屋依舊保留著原來的容顏。

掐指算來，我離開這里已經25年了。

上世紀90年代末，我在漳州市區實習，最初寄住在二哥同學的公司宿舍。宿舍離實習單位有6公里之遙，是一座三層農家小樓的頂樓。二樓便是哥哥同學的辦公場所，我只能在夜色籠罩時悄悄回來住。翌日清晨趕在人家上班前早早出門，午餐后便在實習單位辦公室趴桌睡覺，遇上帶教老師隨手鎖門，難免吃閉門羹，切身體會到寄人籬下的滋味。

好在父親人緣不錯，同事把地處市區的閑置房借給我。房屋盡管有些簡陋，但畢竟有了安身之處，當年取鑰匙時我心花怒放，從此拉開了在北京路生活的時光幕簾。

房屋是北京路上一療養院宿舍，房改后歸屬職工個人所有，一室一廳一陽臺的結構。房東那時已經退休，屋內物件大都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產品，有些年頭。不過讓我最開心的是，廚房那臺老式電爐不經意間成為我的煮蛋神器，早晨把生雞蛋往爐上一放，溫度上來，蛋殼很快就開裂，蛋也就煮熟了。最不給力的是衛生間老化的淋浴水管，就是一根直直往上的水管頂部彎了個彎，開了個口，沒有花灑也不通熱水，水管根部有個紅色圓形閥門。某天水壓居然把銹跡斑斑的閥門沖壞，上演了一出水漫金山的險情。那會兒我正上班，腰間的BB機響個不停，一回電話才知，衛生間地漏水嘩嘩流個不停，樓下鄰居覺得不對勁，告知房東。我趕緊將自行車踩得像風火輪，心急火燎地往宿舍奔去。一到現場，趕緊按照房東的指引，找鄰居電工搶修。水止住了，電工師傅見我一臉學生模樣，收拾好工具，轉身就走人，我都來不及言謝。真是“遠親不如近鄰”!

有了宿舍，好比漂泊異鄉有了家，連那輛綠色自行車也住進樓下車棚，免去風吹日曬之苦。在電動車還不普及的年代，我依靠著這輛二手自行車上下班，往返漳州石碼20多公里的路程也由它代勞。用現在時興的話講，出門全靠消耗“肉油”，不失為健身養生捷徑。

有了宿舍，每天可以自由自在騎著自行車，穿行在北京路、修文西路高低不平的石板路上，古樸的紅墻文廟，矗立的“道冠古今”“德配天地”牌坊，風格各異的平房騎樓，熱鬧非凡的菜市場，還有沿街一字擺開、讓人垂涎三尺的鹵面、肉粽、鹵料、麻糍等小吃攤…………繁華場景流連眼前，原先枯燥乏味的生活變得精彩如畫。

說到美食，那時有家咸豆花粉絲店，記憶猶新。店開在漳州二中附近，顧客絡繹不絕，三五小方桌，十余把矮凳，從店里延伸至五腳距，不時還有端著碗、站著扒的食客，似乎習以為常，未加抱怨。一碗熱氣騰騰的粉絲，一顆油亮發光的鹵蛋，一根金黃酥脆的“油炸檜”，是我的早餐黃金配搭。這種吃法，與我在龍海一中就讀時的習慣不無關系。當時龍海一中后門附近，也有這樣一家咸粉絲店，店內的湯汁同樣是豬骨熬制的。每天，透亮順滑的粉絲不停地在柴火熱鍋里起舞翻滾，見你湊上前來，店老板會心照不宣地打上一勺粉絲，往雞公碗里一扣，加上鹵蛋，再剪幾節鹵大腸、幾段鹵殼仔肉，舀入兩三小匙經典的菜脯，最后根據顧客不同的口味添加蒜蓉、冬菜、香菜。一縷縷香味氤氳飄散，不時翻越學校圍墻，飄入教室，把每個人肚子里的饞蟲都喚醒了;不時翻越歲月時光，涌入腦海，把青春的那段美好記憶全都喚醒了。

北京路是一條有文化的街道，這里的建筑有閩南風格的五腳距騎樓，也有南洋風格的潔白浮雕;這里的地熱資源豐富，熱氣蒸騰的老井，古老的溫泉澡堂，近在咫尺的溫泉泡澡成為當地百姓的一種休閑娛樂文化;這里的人們尊崇孔子，推崇儒家學說，鄰里和睦，經常可看到三兩圍坐在老榕樹下呷茶弈棋，在護城河畔吹笛拉二胡，不時會有唱腔柔美、余韻悠長的薌劇曲音傳入耳朵;這里的年輕人時尚活躍，總能遇見戴著蛤蟆墨鏡、背著吉他的帥哥靚姐，駕駛大排量摩托車呼嘯而過，一路哼唱流行音樂，一路散發青春激情。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哪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仍然自由自我永遠高唱我歌，走遍千里…………”夏日傍晚，宿舍周邊總會傳來Beyond樂隊《海闊天空》《光輝歲月》等振奮人心的歌曲旋律，那是架子鼓合著吉他彈唱，顯然是不遠處的樓頂露臺上，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追尋音樂夢想。那個年代黃家駒主唱的Beyond樂隊的音樂，代表著一種年輕向上的激情、一種不懈奮斗的態度、一種勇往直前的動力、一種知恩感恩的情懷，是無數“70后”的青春記憶和心靈寄托。我時常被他們激情的音樂深深感動，產生心靈共鳴，好幾次在陽臺踮起腳，試著想看看他們彈唱Beyond歌曲的情景，卻總是只聞其音不見其人。如今我步入中年，當年那群年輕人是否還在堅守自己的理想，也或許被生活沖淡了激情，無論怎樣，這段屬于每個人的青春樂音，不因時光流逝而停轉，也不會因世事紛擾而凝固，會永遠唱響在我們心底，鼓舞著我們。

青春不再，曾經的煩惱與失落，早已流落他鄉，煙消云散。北京路上，這段沒有愛情與事業的青春，注定是刻骨銘心，歷久彌堅，就像一壺老酒，在年月流轉中愈發醇厚，有時忍不住打開，細細品味年少的失去與擁有、熱血與激情。

(吳淵杰 作者單位：漳州市公安局龍海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