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邊獨坐

仿佛只有在秋天，才更適合一個人在江邊獨坐。

午后到江邊，獨自坐在秋草搖曳的閩江岸上，看江水奔流，滾滾向前。江水從不重復舊日波浪，一浪推著一浪，每一滴水都有奔跑的欲望。江面上些許的落葉和枯枝，在水上飄浮著，隨波前行。江水拍打著堤岸，被激起升高，像一根白色的銀柱，立起后又瞬間坍塌，瓦解成無數水珠。它們因透明的特質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金光，灑落江面，波光粼粼，璀璨如繁星。江水在秋風的鼓動下，仿佛被裝進一只巨碗，托碗之手稍有絲毫晃動，便是一池波瀾。那些曾經如水墨畫般在水中倒映的山形、塔影，因水波動蕩破碎得無影無形。

更多的時候，江水是恬靜的。

秋天，瓜果飄香，谷粒歸倉。秋日的江水，沒有春的萌動和激情，沒有夏的喧騰和繁華，又很快安靜下來。秋風有些涼意，江水也有些清寒，但又蕩漾著淡淡的泥土黃，色澤清澈而溫潤，就多了幾絲暖意。蒼穹之下，這碧波萬頃的江水，這江水淡泊寧靜的景象，都是秋天靜謐而無言的季節留白，都是自然無私而慷慨的饋贈。

獨坐江邊，心情放松得如同江中的一滴水，讓人心隨水動，物我兩忘。浩浩江水，是誰從岸邊修了一條木棧道延伸到江心?一男子獨坐木棧道的盡頭，雙腳垂入江水，手握釣桿，垂釣。城市的喧囂、生活的繁瑣，都被垂釣者拋在身后，超然物外，悠然自得。唐代詞人張志和去官后，居江湖間，每垂釣，不設餌，自娛而已，自稱“煙波釣徒”。孤舟蓑笠翁，獨釣秋水中，他們的垂釣似乎與魚無關，釣的是樂趣、閑適和雅興。

堤壩外，是一條條寬闊整潔的馬路，是一排排鱗次櫛比的高樓。曾幾何時，這里也是“聽取蛙聲一片”的詩意田園。如今，岸邊修建了休閑長廊，被各種花草樹木裝扮得繽紛多彩。工人用石條砌成的堤壩，江水退去后裸露出的石塊有著美麗的圖案，石塊上布滿一層黃色的泥漿，散發出泥土的氣息。石砌的堤壩雖然牢固，但終究是少了水土交融的天然趣味。

想起兒時故鄉的小河，還有河壩邊的泥沙、泥沙中的青草和河水里的小魚。故鄉的小河和河壩上的石板橋，無論是長度還是寬度或者知名度，顯得那么渺小，都無法與閩江和閩江之上的大橋相比。但在童年的時光里，在我幼小的心里，那是最美的世界。多少年沒有回故鄉，面對眼前的江水，心里忽然有了些許的惆悵，好在這惆悵能慰藉人的心靈。因為無論隔多久，無論走多遠，想起故鄉就能重溫美好和溫暖。在故鄉，春夏秋冬的四季，小河都是小伙伴的樂園。我雖有腿疾，也能在岸上看水草隨河水流動，也能在河邊伸手揚灑水花。而冬天，小河更是詩意地存在。那時的氣溫比現在更寒冷，河面不寬，河水結著厚厚的冰，我們穿著厚厚的棉衣，找一個廢舊的輪胎當坐墊，就可以輕松而安全地從冰面滑到對岸。

有泥土的地方就有草。這片堤壩的石頭縫隙里，綠草頑強地鉆了出來，草葉上還沾著泥漿。很驚奇的是，我居然在草叢里看到了幾條小魚。它們搖擺著尾巴游動著，就不見了。堤壩上還有幾叢菊花，一根根青翠的枝條上，小朵單瓣的金菊，競相綻放。那金燦燦的黃，在秋陽的映照下，像鍍了一層金邊。這些菊花，它們急著開花的樣子，像極了幼兒園的孩子要出門秋游，歡呼著雀躍著，嘰嘰喳喳地站在園門口等老師開門放行。一陣秋風吹過，菊花隨風而動，空氣中頓時有了菊花獨特的苦香。香味雖是有些清淡，卻是入心入骨。

在江邊，也很適合作詩。古往今來，多少傳世佳作皆始于江水。江水，是承載詩意的實體。漁舟唱晚，帆影點點，美不勝收。不遠處，江心島上白鷺的倩影被夕照拉得很長很長。唐代詩人王勃寫出這樣的絕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秋水，孤鶩與長天，色彩濃郁，動靜相間，虛實結合。遠方水天相接之處，緲緲茫茫,無限風光。這樣的千古絕唱，給人無窮的遐想空間，給人無盡的詩意美感。

秋日里，在緊張工作和忙碌生活之外，到江邊靜坐，是另一種生活意義。當面對宏闊壯觀的江水，我的心立即安靜下來，疲憊和煩悶的身心得到了極大的撫慰。閉上眼，安靜地聽一下水的聲音。這來自低處的聲音，不是風聲，不是雨聲，也不是落花聲。比風更輕，比雨更細，比落花更醉人。這聲音細碎微茫，卻像寒冬的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陽，讓人心中一片溫暖和明亮。原本迷茫而憔悴的心，在秋天的江水邊，堅定了前行的方向。

秋天可以沉醉，秋水可以治愈。江邊獨坐，江水滌蕩了內心的愁緒，江水喚醒了心底的熱情。一波一波的江水，與心靈有了深情的對話，仿佛蓮花一瓣瓣開放，有著“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大美而不自知的禪意。

（趙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