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成一棵桂花樹

月光瀲滟，輕入眼眸，照見一樹花開。

生命伊始之際，她是一粒種子，伴著清風飄蕩，飛天遁地，瞬息千里，見識天地廣闊。或許曾與飛鳥并肩，與蒼鷹同行，與那仙俠傳說中的素衣仙女凌空虛渡，飄然若仙，在遼遠的天際結識一朵被夕陽染成鎏金的云彩，撫弄間沾惹一身的金黃…………小小的種子游山歷水，戀上一塊濕潤的土地，便停了奔走的步伐，深入泥土的腹中，在溫熱的懷抱里萌生著心意。待春風輕吻大地，攜來暖意，報春的燕子銜著新綠飛入屋檐，種子便迫不及待地嶄露頭角，漫漶起滿世界的青綠來。

時間催著季節輪回，摧著萬物成熟。嫩芽初露尖角，抽薹，分枝…………一個惦記著生長、忙碌著適應環境的生命來不及思考，便在寒暑易節、日升月落的光陰里蓬勃伸展出一樹綠意;黃葉翻飛的時節，綠葉間就綴滿密密匝匝金黃的花朵;漫步至樹蔭，抬頭望去，鑲滿綠空的點點繁星，是浪漫月色下的又一片星空。微風悄然來臨，金桂伸展著腰肢，搖曳間暗香浮動，為這婆娑世界平添一抹清香;淡黃的花蕊，借著風勢跳出那片綠蔭，聞風而動，隨性而至，經年后，便也有了秋日里菊花的勁頭。

一粒種子的際遇、一棵金桂的前世今生，大約早已在醉吟先生白居易的《東城桂三首》中寫盡：子墮本從天竺寺，根盤今在闔閭城。當時應逐南風落，落向人間取次生。

很喜歡三毛的一首詩《如果有來生》，“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塵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半灑露萌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我也曾不止一次地想，來生，不妨從一粒種子開始，隨風散落在各處;一半向下，在土里安眠;一半向上，在風里招搖;褐色的枝桿彎向蒼穹， 把一樹張揚的綠出示于春日的街頭四野。最好是那四季常青的金桂，從容不迫，任那不解多情、只顧催人老的時光肆意游走，桂葉依舊翠綠，婀娜在四時的風中，為烈日下經受暴曬的人們鋪撒一片陰涼。

初夜寂靜，不聞人聲，只見清涼月色下綻放一樹芳華的桂樹，伴著潺潺流動的河水立在岸畔;細密的桂花樸素安謐，怕羞的少女般藏匿在葉間，然而香氣繁復，立于樹下，馥郁花香沾染衣袖，倒真有了幾分人與花心各自香的詩意。

不妨大膽一些，生長在月亮上的那棵桂樹，大約是洞悉了人世的荒唐，才選擇棲居月宮，遙遙地望著人間，倘是照見那在夜色中抬頭問路的人，便遣人捧出一碗桂花酒，不問你是春風得意還是流年不利，這杯酒，只為解人乏味。

這是一次蓄謀已久的邂逅，白日里坐在窗前讀書，總能嗅見陣陣花香，舉目望去卻又不見端倪，許久才想起這被棵被我遺忘的桂樹。金秋十月，丹桂飄香，恍惚間憶起一場兒時的桂花雨，流連于喧囂浮世的心就得到了浸潤，像在霧氣彌漫的密林深處尋得一汪清泉。彼時，桂花飄落，流水汩汩，歡聲不斷，笑語不歇，逗留在樹底的小孩漫不經心地撿拾掉落的桂花，拾揀起大人們遺失的童真。回去的時候，月光依然清亮，人也還是臨出門時的自己，只是無意間濡染了一身花香，竟不忍梳洗，怕驚擾了在空氣中撒播香氣的小精靈們。

遺憾等不及金秋故園的下一場桂花雨，那就讓我們約定，來年秋天，桂花盛開的日子里來此賞花品茗，桂花掉落的日子里來此————淋一場不同尋常的雨。

(邵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