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花事

春滿人間、花滿枝頭，又到踏青賞花好時節。

我從小生長在農村，那里沒有公園、花園，因此也難得欣賞到雍容華貴的牡丹、婀娜多姿的白玉蘭、楚楚動人的月季等名貴花卉。但在鄉村田野中，或是在農家菜園里，一年四季，各色各樣的花盛開不敗，令我至今難忘。

家鄉田野里，最早開的花應該是種在田里的油菜花。冬天里綠油油的油菜，春風一吹，它們的樣子就變了。油菜開花，熱烈而奔放，黃澄澄一大片，鋪天蓋地，即使沒有風，油菜的香味也會翻越一道道田埂，飄到村子的上空。每一株油菜，都會開出無數花朵，如果它被插在花瓶里，一株即成春天。但是，沒有農人會折了油菜花回家，每一朵油菜花，都將成為一顆飽滿的油菜莢，蓄滿油菜籽。

還有紫云英，春暮開花，花色紫紅，為螺形花冠，間有白者，列為傘狀，結實成莢，狀如蓮花，所以紫云英又名“荷花紫草”。種滿紫云英的田地名“紫荷田”。在我的家鄉，紫云英廣為種植。當然，農人種植紫云英不是為了觀賞，而是為了肥田，兼可食用。油菜花與紫云英花幾乎是在同一個季節開放，碧綠的田野里，紫紅色與金黃色相間，一派明麗的山鄉春景，這是多么讓人欣賞的畫面!

而農田里的稻花卻與油菜花、紫云英截然不同，水稻花細碎而低調。水稻灌漿，拔穗，水順著稻稈爬上來，催它開花，它就開了，一粒粒，一穗穗，小而碎，白而香。它們掩在稻葉間，像羞澀的村姑們，她們的美，只湮沒在農活之中。

在面積不大的農家菜園里，一年四季花開不斷。尤其是夏秋兩季，更是菜花似錦。進入夏天，纏纏繞繞的絲瓜藤上盡情綻放出朵朵絲瓜花，如同金黃色的燈籠，點綴在綠葉之間，一陣微風吹過，花朵輕輕搖曳，仿佛在向我招手，隨風吐出絲絲縷縷的芬芳。菜畦種的辣椒開出米白色的花，結出來的辣椒先青后紅，連周邊的空氣，也被它辣得能擠出一滴滴淚來;黃瓜和西紅柿的花都是黃的，它們有時候糾纏在一起，讓你分不清，哪朵黃花是西紅柿，哪朵黃花是黃瓜，但沒關系，過不了幾天，它們就會自己分辨出來，是西紅柿的花，它就結一個紅紅的西紅柿，是黃瓜的花，它就結一個青青的黃瓜，它們從不會出差錯，從不會混淆。還有老了才開的空心菜花、芥菜花、菠菜花等。

最可愛的要數南瓜花，像個小喇叭一樣，整日對著天空歌唱。炎夏的清晨，南瓜花早早地蘇醒。小小的南瓜花咧開嘴巴，笑得多么燦爛。橙黃如金的樣貌吸引了蜜蜂前來，我常常端詳它，雖無嬌艷逼人之態，卻自有一種敦厚質樸的嫵媚。

最有意思的則是花生花，若米粒，呈黃色，在枝葉間綻放。陽光照耀著它，夜露滋潤著它，蝴蝶繞著它飛舞，它享受著身為一朵花應有的榮譽和快樂。但是，與別的任何花都不一樣，很快它就會低垂下腦袋，向著身下的土壤，這不是它的枯萎，是它要回到大地，不管它曾經盛開在多高的枝頭，不管它曾經多么燦爛。在它下垂的過程中，會生出一根白白的須線，那是它和花生株的連線，那是它與母親緊密相連的臍帶。它的花瓣終于觸碰到了土地，它一頭扎了進去，義無反顧。花生花，如此謙遜、執著，向天開花，向地結果。

在鄉村的田野中或是菜園里的花亦美艷，卻并不以開花為美，亦從不以花示人。它們之所以開花，只是為了結果，以果實回饋大地，以及耕耘它們的人。在鄉親們眼中，所有田野或自家菜園里開的花都一樣好看，讓他們欣喜，因為，每一朵花，都將結果。

從家鄉田野回到城里，山野的清氣幾日不散。每個人跟家鄉的關系都比較纏繞，小時候你會覺得家鄉乏善可陳，好地方都在別處，就好像賞花，所以我們都要到世界去。現在說到家鄉，我會說它是天底下最好的賞花地方。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在花花草草的鄉村，我們可以窺見世界萬物的流變，以及人類意趣的擴展。

(楊懷榮 作者單位：三明市中級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