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沙發

搬新房的時候，我和妻子為客廳沙發起了爭執。我想要皮沙發，理由是皮沙發柔軟舒適，妻子心儀實木沙發，她認為如今沒有幾個客人到家里坐，況且我們也忙，哪有多少時間待在家里，客廳沙發就只是個擺設而已，皮沙發要是沒人伺候，很容易就爛了。后來，時光證明了妻子的英明，我們早出晚歸，鮮少光臨客廳沙發。它與其他木制擺件差不多，沒什么用，還不時要給它擦拭塵埃。

同事陳晶家的客廳沙發的境遇卻與我家的大相徑庭。當然，陳晶也沒想到沙發對他如此重要。陳晶剛入警時，白白凈凈的臉龐上還掛著幾分大學生的羞澀，加上身材也不高壯，因此顯得十分細嫩。他的頭發也很抓人眼球，特別黑特別濃，又很剛硬，一長長，就朝上沖了，可天然造就一副年輕人向往的狂羈酷相。因警容風紀要求發長不得過耳，狂羈之態不得不在萌芽之中被掐滅了。或許短硬的頭發的營養無法過多發散，就使勁往黑里去，頭發便黑得發亮，將他的臉龐映襯得愈發白皙。細皮嫩肉的樣子，讓人擔心他難挑起警察的重擔。

入警即考驗。那時計算機運用正興起，隊伍里缺這方面人才，陳晶的專業技術正好用在刀刃上。當幾十臺電腦同時運轉起來，毛病就不少了，他便被同事呼來喚去。年輕人大多氣盛，自己手中又有活，成為爭相所求的“技術員”，為大家做義務工，不僅耽擱了自己的活，還累得一身疲勞，按理是要耍小脾氣或者小態度的。他卻有一副像經過千錘百煉的好性子，接到同事招呼，無論是帶“長”的，還是說話不“響”的，他都是笑呵呵地應諾著，并快手快腳來落實，急事重要事急辦立刻干，緩事常規事按順序辦。

陳晶即使輪到休息，也還要被大家“綁架”來加班。因為我們常加班，一加班電腦和網絡就難免要出狀況。一出狀況就立馬想到陳晶。這種時候，他是有理由推脫的。但他從未推三阻四過，能在電話解決的，他就在電話中耐心指點搞定。需要親自出馬的，他二話沒說，放下電話就往單位跑。有一個冬天的雨夜，又濕又冷，我的電腦網絡突然斷了，向他求助。他騎電動車披個雨衣趕過來，凍得哆哆嗦嗦。既不坐也不喝口水，站在我的辦公桌前搓了搓手就彎身檢查，發現是連接線壞了，得換。還沒容我犯愁，他就變魔術般從隨身包里掏出了一根七八成新的線，那是他自己花錢從大利嘉城淘來的二手私貨。

我才知道，一些電腦小耗材，用量少，錢不多，不好報銷，他干脆就花自己的錢和時間到電子商城淘。我給他錢，他怎么也不肯收。

他成家時，家中客廳便添置了時尚溫馨的布藝沙發。和其他新鮮物一樣，它受“重用”幾天后就被打入“冷宮”了。

陳晶成為人夫之后，又成了兩位女兒的父親，家里的事自然多了起來。隊里的任務也“爭先恐后”地多起來，原因是遇到退休高峰期，“50后”“60后”的老同志接連退休，新人補充不及時不完整，加上編制縮減，警力越來越少，工作要求標準越來越高，任務越來越重，8小時以內做不完，只能靠8小時外拼。陳晶已磨煉成骨干，之后還帶了“長”，身上的擔子尤其重，加班已然和吃飯一樣稀松平常了。

二人世界時，陳晶加完夜班還敢毛手毛腳地進家門。女兒出生后，妻子里外忙得辛苦，節奏也得跟著孩子轉，小孩早睡早起。每次他加完班回家，母女都進入夢鄉了。陳晶自然舍不得吵醒她們，客廳沙發正好派上大用場。之后，他就躡手躡腳地進家，再悄然爬上沙發，余夜就在沙發上將就度過。

加完班的身體很疲憊，但他的思維意識卻很亢奮，腦子就像一臺轟隆轟隆高速運轉的機器，一時停不下來。因此，躺在客廳沙發上，加班的那些事卻一幕幕地在他腦海翻滾。哪些考慮不周的，哪里有遺漏的，哪塊還存在短板的，要從哪里入手改進的，等等，這時都一一靈光乍現了。陳晶生怕第二天一早會忘記，又不得從沙發上坐起來，把所思所得一一記在筆記本上。

在與客廳沙發廝磨了大半夜的一個周日的早晨，倍感辛疲的陳晶還在沙發上躺著。面臨中考的大女兒早起湊過來。難得的親子時光中，他又擔憂起女兒的學習成績，女兒還是難以觸摸到重點高中線。他急切地問女兒成績上不去的原因在哪里。女兒說，原因很簡單，因為別人有爸爸輔導，我的爸爸一天到晚在單位加班。陳晶突然感覺眼眶發熱，有什么東西落在了客廳沙發上。

(羅錦生 作者單位：福建省公安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