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樹冠是一棵樹的頭發(fā)，那么，路邊的那些行道樹，每一棵都是自己的發(fā)型設(shè)計師。

一場春雨，窗外的香樟樹，每根枝條的樹梢上都長著一個月牙形的芽苞。幾日后，柔嫩的樟樹葉迫不及待地掙脫芽苞的束縛，破壁而出。這些淺淺的新綠，明亮、新鮮、嬌嫩，如嬰兒的手，玲瓏剔透，讓人見了就有想捧在手心的沖動。偌大的樹冠，每根枝條都吐出新葉，一簇簇，一團(tuán)團(tuán)，又像一窩剛出殼的乳燕，眨著眼睛，嘰嘰喳喳。此時，香樟樹上那些一冬未凋落的樹葉，墨綠、枯黃，紛紛揚(yáng)揚(yáng)，在春天里凌亂地退場。春天的香樟樹，為四季之最美。整個樹冠的葉子，新綠、赭紅、明黃、深紫…………一頂樹冠，春之新芽和秋之落葉，層林盡染，美得如一幅斑斕的油畫。

春天，羊蹄甲也是榕城的主打花樹。工業(yè)路的羊蹄甲，早已成為市民心中的網(wǎng)紅。那天出門，驚喜地發(fā)現(xiàn)朝陽路上也有一排高大的羊蹄甲，粉的、白的花，每一棵樹都綻放出一樹繁花。走到路的末尾，有一棵羊蹄甲，被風(fēng)吹折，不見其樹冠，只見樹干的橫截面露出參差不齊的木質(zhì)層，被風(fēng)雨侵蝕成褐色，周圍卻長了一簇新的葉子。幾根纖細(xì)的枝條，居然也開出幾朵粉色的花。枯樹、綠葉、粉花，美得像是人工盆景，這是生命的獨(dú)特呈現(xiàn)方式。在劫難中盛開的花，更值得讓人尊重和欽佩。

木棉樹，健壯的樹枝向四周伸出，微微上翹，整個樹冠呈上揚(yáng)之態(tài)，寬闊俊朗，大氣豪邁。暮春時節(jié)，經(jīng)過江濱路，中洲島的那棵木棉，樹枝上綴著一朵朵的木棉花，在陽光下如朵朵火焰，排列在樹枝上，仿佛一個個音符，在彈奏一曲英雄的頌歌。“幾樹半天紅似染，居人云是木棉花。”宋代詩人劉克莊這樣贊美木棉花。木棉樹，樹干高大，樹冠秀美，玉樹臨風(fēng)，極具英雄氣概，被尊稱為英雄樹。木棉花，花開紅如烈焰，與生俱來的烈性容不下一點(diǎn)猶豫、怯懦，總讓人想起壯士斷腕，被稱為英雄花。木棉樹，錚錚硬骨，紅花如炬，當(dāng)之無愧。

六一路上，臺風(fēng)拔起的那棵榕樹，園林工人鋸掉整個樹冠，將粗壯的樹干重新栽植于原有樹坑里。這棵沒有一片葉子的樹干，從容地站在一排枝葉葳蕤的同伴中，不卑不亢。它能活過來嗎?那些柔嫩而嬌弱的芽苞，能鉆出這粗糙而堅實的樹皮?沒有生命會拒絕生長，周日經(jīng)過六一路，驚喜地看見，這根“木樁”發(fā)芽了。樹干頂著一圈鮮綠細(xì)嫩的枝條，微微彎曲，密密匝匝，如少女頂著一頭濃密的秀發(fā)。雖算不上亭亭如蓋，其蓬勃煥發(fā)的生命氣息，讓人肅然起敬。絕不放棄，植物的奧秘就在于此，就算被鋸得只剩一根木樁，也竭盡全力地生長，為自己梳妝打扮，挽回一棵樹的尊嚴(yán)。

路邊的行道樹，每一棵都是帶傷生長。我見過白馬路的那棵百年古榕，年齡大過這座城市里的任何一個人。其枝條或彎曲、或筆直，不斷向外延伸，形成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它神態(tài)安詳?shù)卣驹隈R路邊，樹身的周圍被圍上了鐵柵欄，柵欄上刷著紅白相間的油漆，既是警示，也是保護(hù)。川流不息的車輛，從它綠色的巨傘下匆匆穿行。紅燈亮起時，榕樹像一位慈祥的長者，它長長的樹枝，在夏日烈陽下，為電動車騎手、行人撐起一片濃蔭。樹冠的枝條間，有飛鳥與枝葉談心，有蟬鳴伴清風(fēng)陣陣，這樣的古樹，讓人熱愛，令人景仰。

森林公園的千年古榕，其樹冠蓋地十多畝，可謂“榕蔭遮半天”，為福州十大古榕之首，故稱“榕樹王”。站在樹下，只見它根如蟠龍，皮若裂巖，枝葉茂密，從樹枝上下垂的褐色氣根，隨風(fēng)而動，仿佛百歲老人捋著長須，歡迎游人的到來。其樹冠之大美，不宜近觀，適合遠(yuǎn)眺。后退百米，遠(yuǎn)看榕樹王，就像一把巨大的綠傘，又像一朵美麗的蘑菇，站立于湖邊，清風(fēng)徐來，波光倒影里，映襯著古榕枝繁葉茂、蒼勁挺拔的英姿，煞是壯觀。這棵千年古榕，遠(yuǎn)離喧囂鬧市，安靜地站在這樣一派滿目蔥翠、花繁葉茂的公園里，迎八方來客，看云卷云舒，從容淡定。

一片森林是春天的盛宴，一棵樹，華蓋亭亭，是它自己完整而無憾的春天。

（趙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