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糖

現在孩子們的零食，著實豐富，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的都有，或葷或素，固體液體，不說商店里琳瑯滿目令人眼花繚亂，單就每個孩子的家里，零食的品類也是如璀璨繁花。但是，也許正因為繁而多，零食的魅力，在孩子們眼里是大大減小。我小時候的零食，味道是單一的，只有甜，歸根結底地說，就是糖。但已經足夠了，足夠滿足我們，足夠讓我們魂牽夢繞。

那時作零食的糖，品種極少，一種是糖果，一種是麥芽糖。糖果外面裹著一層糖紙，印著彩圖，放口袋里的時間一長，糖紙里的糖塊就開始融化，緊緊粘著糖紙。粘了糖的糖紙剝下后，總要一遍遍地舔，舔得沒有甜味了，才舍得扔掉。自家從來沒有買過糖果吃，糖果的來源只有一個：客人帶來的。那時去遠處的親戚家做客，便要去合作社稱半斤一斤糖果，到了客人家后散給客人的孩子們。那時，我們總是盼望家里來客人，只是，那個物質匱乏、交通不便的年代，哪家常有客人來呢，所以，便盼著另一種糖：麥芽糖。

麥芽糖不由客人來，合作社也沒賣，是由收破爛的小販挑來的。小販挑著兩個大籮筐，籮筐上各疊著一個竹匾，竹匾里裝著的就是麥芽糖，像一塊圓圓的大白餅安靜地躺著，上面蓋著一層塑料紙。這些麥芽糖，不賣，需用“破爛”交換。說是破爛，也不是什么破爛都可以，只收鴨毛、破塑料鞋、牙膏皮，以及雞內金。家里少有殺雞鴨，一年最多兩三次，每次殺了，我們就很勤快地收藏鴨毛，晾干后，用袋子裝了保管好。雞內金，即雞胗的內壁，是一味中藥，具消食化積、通淋化石的功效。殺了雞后，把雞胗剖開，剝下內壁，洗凈曬干或烘干即可。若拿到太陽底下曬，擔心被雞或老鼠拖走了，所以我總是把它鋪在土灶臺上，一天就烘干了。那時的牙膏皮，不是塑料材質，是錫鋁合金制成的，牙膏快用完時，便格外關注牙膏量減少的速度，恨不得一天就用完了。擠完最后一粒牙膏后，牙膏皮就平平整整地收進了抽屜里。破鞋則不單單是塑料涼鞋，膠鞋也可以，把已破爛的帆布鞋面撕掉，留下鞋底就可以了。家里有這些東西時，便格外盼望收破爛的小販來。小販是外地人，那時交通不便，又挑著兩個籮筐，所以應該是方圓幾十最多百里之內的人，但對我們小孩來說，便仿佛他們來自遙遠的地方。每次，在家或在外玩耍，一聽到“叮叮當、叮叮當”的聲音，就知道小販來了，急忙循聲跑去確定，之后立即回家拿破爛————不，是寶貝。小販接過我們手里的寶貝，看看掂掂，挪開竹匾放進籮筐里，移回竹匾，開始給糖。揭開蓋在麥芽糖上的塑料紙，小販一手拿著糖刀，一手拿著小錘子，叮叮當，叮叮當，小錘子敲在刀上，一塊塊麥芽糖在刀刃下分離糖餅側身躺在竹匾上。每次小販開始敲糖時，我們總要說：“多一點，多一點。”小販也總是和藹地回答：“好的，好的?！苯o了糖，小販蓋好塑料紙，挑起籮筐，又敲響了糖刀，叮叮當，叮叮當，一路遠去。那時候，并不知道這糖是什么做的，叫什么糖，因為隨著小販“叮叮當”的聲音而來，便叫它”叮叮糖”。

我們不曾想到要和小販道個別，只顧著手里的叮叮糖，貪婪又節省地吃著，每咬一口，糖絲拉得好長好長…………

(張先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