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河水嘩嘩，郊外一片靜寂。

從蔡麗家出來，我的心情格外沉重。暴雨過后，城郊農民到下游撒網，在河灘發現了一具女性遺體，經確認，她是前幾天失聯的女中學生辜姍。此案很敏感，社會關注度極高，上級督促盡快查明真相，避免網絡炒作。但案發地點不確定，又無目擊證人，郊區公共視頻亦不完善，系自殺?他殺?抑或…………

多年的刑警生涯，練就了我處變不驚的能力，此刻我卻感到壓力巨大。冷靜下來，理清思路，我決定先從蔡麗這里尋找突破口。蔡麗與辜姍是好友，問她時緊張得語無倫次。她說那天放學后與辜姍一起回家，走到河邊時，江老師開車經過，然后又倒回來喊她們上車，辜姍搶先坐上副駕位，有說有笑的。很快，她在岔路口下了車，辜姍遠一點，江老師還送了一程。如此看來，辜姍是個陽光活潑的女孩，不可能自殺。至于該校教師江新培，倒是有作案嫌疑。

次日，我到學校找江新培，他正在給學生講解古詩詞。見到我，江新培臉色大變，手一哆嗦，書本掉落地上，彎腰撿拾時差點撞翻講臺。他吩咐學生自習，然后隨我下樓。透過窗戶，一些學生探頭張望，臉上寫滿了問號。

在審訊室，我問：“江新培，你認識辜姍嗎?”

江新培答：“她是我學生啊，怎么啦?”

“她死了。”我盯著江新培，“她是搭你順風車之后失蹤的，有人在河灘發現了她的尸體，你是最后一個接觸她的人…………”

江新培臉色慘白，瞪圓了雙眼，說：“辜姍是我最喜歡的學生之一，我怎么會害她呢?天快黑了，我順路捎上她們，蔡麗先下車，辜姍是在碼頭下的，我還囑咐她過河要小心，慢點走。”

“誰能證明你的清白?”

“蔡麗啊，還有我媽、我女兒，還有…………我不是那樣的人!”江新培情緒激動，差點要跳起來。

我盯著他看了會兒，做完筆錄就讓他走了。

專案組兵分多路，民警輔警雙休日加班鏖戰，縝密開展各項工作。我在辦公室反復查看江新培的資料。離異后，他獨自撫養女兒，平素與人為善，口碑較好，沒有作案動機啊。說曹操，曹操到，江新培這時候竟然來找我了。他頭發蓬松，兩眼浮腫，估計沒睡好覺。

我給江新培倒水，他喝了一口，說：“劉隊長，我的生活節奏完全打亂了，備課教案被翻亂，每頁涂得臟兮兮，學生們看我怪怪的。我家窗玻璃無故被人砸碎，我媽、我女兒受到威脅，出門都擔驚受怕。有人背地里罵我‘畜生’‘人渣’，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啊。希望你們早日抓到兇手，還我清白。”

“我理解。”我抿抿嘴，“你不是來訴苦的吧?”

“昨天下午，我到車庫取車，可把我嚇一大跳，車上滿是污泥濁水，白車變黑車，臭味難聞…………在河邊洗車時，我看見了蔡麗，她跟我說了個情況：辜姍失蹤前，裘大春在校門口出現過，鬼鬼祟祟的樣子。”

這個線索十分重要，必須馬上調查。裘大春背部微駝，看人死魚眼，半天不轉珠。以前在學校食堂干雜工，穿一雙長筒靴，雙手撐腰，站在鋁盆中“踩洗”蘿卜馬鈴薯，也不管泥沙雜質，端上案板就剁。辜姍發現后，指出他的不對，說不衛生，吃了會壞肚子的，嚷嚷著要報告老師。后來裘大春被學校辭退了。

獲悉嫌疑人裘大春在后山一家修理廠打工，我立馬帶人趕去。到了修理廠，裘大春從宿舍出來，見到我們很慌張，轉身欲走，被我攔住。

我揚了揚辜姍的相片：“裘大春，你認識她嗎?”

“女兒，我的乖女兒啊…………”裘大春凝視著相片，淚水爬下了臉龐。

我提高了嗓門：“別裝糊涂了!辜姍不是你女兒。你被學校辭退，對辜姍懷恨在心，幾次到校門口踩點，伺機報復。那天傍晚，辜姍下了江新培的車，從碼頭過河，你一路尾隨，圖謀不軌，致其失足落水，是不是?”

裘大春大呼冤枉：“沒、沒有，我沒有!”

“那你為何跟蹤辜姍?”

“她是我女兒啊，我想問她去哪里了?我日夜想她…………嗚嗚。”

裘大春號啕大哭，看上去不像演戲。修理廠負責人告訴我，裘大春有個女兒，外貌酷似辜姍，年齡相仿，因沉湎手機游戲，被騙子從他的銀行卡上轉走5萬元，他罵了她，她就離家出走了。裘大春思女心切，精神萎靡，有時見到陌生女孩，會跟上去喊“女兒”。

從修理廠出來，晚霞已落幕，月亮影影綽綽。我有些沮喪，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未解之謎始終在腦海縈繞。辜姍5歲那年父母離婚了，一直與外婆在一起生活，早幾日去調查，老人因悲傷過度病倒在床，問她就抹眼淚…………想到這里，我顧不得饑腸轆轆，率隊火速趕往郊區。

到達辜姍外婆家，見老人身體有所好轉，就問道：“您能說說辜姍嗎?”

“她是個苦孩子，患有‘羊癲瘋’，治不好…………”

“癲癇病?”我心里一動。這時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隊友發來信息，尸檢報告出來了，他殺可排除，辜姍系疾病發作溺水而亡。

我總算松了口氣。推門而出，天上一輪明月，大地如沐清輝。

(劉向陽 作者單位：湖南省湘鄉市公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