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光里的夜

小時候，我總喜歡站在黃昏里仰望天空，晚霞如一道可以通向夜的門，讓我隨著這道門慢慢靠近夜。

我和小伙伴喜歡在黃昏的夕陽中隨意地跑，而后把鞋子拋向空中，這時剛出來的蝙蝠便隨之改變方向，鞋子在空中畫了兩道弧線，而后急速落地。在這個當口，蝙蝠掉頭飛向更高的空中。因此，我們更是一遍遍地把鞋子拋向空中，想著把蝙蝠打下來，一頭撞在地上，可我們，每次都沒有成功。它們無言地忽左忽右，或高或低，那沉默的暗影，讓黃昏變得更加親近與神秘。然后，夕陽慢慢地淡去，黃昏便這樣滋長成黑夜，樸素又透明。

早年，村子還沒有電燈，忙碌一天的人們吃完飯，就會在家門前的大坪子里，拿幾個小凳，一個小桌子，放上一壺茶水，大家圍坐一起。女人們用扇子拍打蚊子，拉著家常，男人們點著煙，說著今年的農活。有月亮時，人們泡著茶，一杯接著一杯，看看門前的菜園，也看看不遠的山，說的話題總離不開孩子與農作。哪家孩子考上重點，哪家孩子不讀書，誰家的田里沒水了，誰家的稻子長蟲。沒有月亮的夜伸手不見五指，看不清誰的臉，只有開口說話，才知道對方是誰。村子里，稻田從村頭一直延伸到村尾，禾苗在夜風里搖舞。向西的一個緩坡里，能看到螢火閃爍。我們在大人周圍嬉鬧著，剛洗過澡的身體已是大汗淋淋。

鄉村的黑夜是透明的，如一朵待開的花，富有張力，把我們的夢包裹，然后，悄悄融化。那時的夜清新又干凈，散發著泥土的芳香。螢火蟲在它的翅影里游走，鄰家的男孩子便拍手，螢火蟲就越飛越近，然后繞過芒花，飛進院墻，我們跑進院內，把它們拍打在地上，裝進透明瓶子里，它就在黑暗中透著一圈一圈的光，我們便把它放在芒花邊上的草地上，用它來吸引更多的螢火蟲。

我們時常就這樣一會兒趴在草地上，一會兒追著螢火蟲，把螢火蟲放到玻璃瓶里，我拿到房間，把它們一個個放出來。于是，蚊帳內，如星星點點，美麗又夢幻。

除了這些，夜里，便沒什么可看的了。這些螢火蟲，便成了孩子想象的出口、快樂的寄托。

鄉村的夜是安靜的，如果有雨，便能聽到禾苗葉子動聽的演奏，沙沙，嘩嘩。屋檐的水滴有節奏地，在夜里，嘀嗒，嘀嗒，然后我伸出手，接住它們，水濺滿袖口，便會聽到曾祖母叫，濕了濕了。　

我想念那純粹的夜，它從山頂一直到樹枝，在每個角落的每個細節處，都散落了純潔與淳樸，一如溫暖的翅膀，把我抱在懷里，任我想象，任我依附。它把鄉道掩蓋，把橋梁托起，把樹收藏在風里，把狗叫聲拉長，把原野清理，把我們的思緒帶得更遠。

回憶是酒，越品越醇，回憶是茶，愈品愈香。鄉村的夜，我曾經的那一抹韻，它停在不遠處，在樹梢之上，在屋檐之下，它正悄悄地孕育一場場希望，在黎明到來之前，把它們一一散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