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飛行

凌晨的機場像一只打盹的巨獸，吞吐著零星的光點。我的行李箱在空蕩的大理石地面上劃出斷續的嗡鳴，仿佛在模仿心跳的節奏。母親突然伸手替我整理衣領，這個動作讓記憶瞬間倒帶——小學校門口，她也是這樣溫柔的把歪斜的紅領巾撫成展翅的蝶。

離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匆匆收拾著行李，母親也在忙碌著，在她的儲藏間翻找，時不時問我:“這個你愛吃的零食帶不帶走？東北氣候很凍，這些厚衣服要帶上嗎？要不要切點水果路上吃？”母親的愛總是藏在生活的點點滴滴里，悄聲無息地滲入到我們的骨血中。背上行囊，熱的保溫杯在我的肩頭微微發燙，在冬日陰冷的天氣里，如同尚未冷卻的家的溫度。

值機柜臺前，母親第三次檢查我的證件。“在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這是她第三次叮囑我了。她牽著我的手反復摩挲，不舍的話她還是沒有說出口，將它藏在了一句句叮嚀里。母親一路上總是搶著拿我的行李，想再為她愛的女兒省最后一點兒的力。電子屏的幽藍光線里，我突然瞥見她鬢角新生的霜色。在機場的頂光燈照射下泛著清冷的光。“到了記得…… ”后半句話碎在突然響起的提示音里，廣播里機械的女聲開始催促登機，父親喉結滾動兩下，終究把涌到嘴邊的叮囑咽了回去，化作喉間渾濁的輕咳。

我慢慢地把行李拖向安檢區，我頻頻地回頭望，想時間慢一些，再慢一些，與父母多待一些時侯。隨著工作人員的催促，我刷上證件走了進去，父母被隔在了玻璃窗口外，我轉身看見母親笑著向我招招手，告訴我一路平安。壓抑許久的情緒瞬間翻涌吞噬著我，我的眼眶開始酸澀，眼淚再也止不住流了下來。我轉過身，快步向前走去，直到父母的身影在安檢門框里漸漸縮成剪影，逐漸消失不見，我不敢再回頭望。恍惚中,父母的身影與十年前校門口的他們奇妙地重疊——那天我走進校門又回頭望，看見他們仍站在原地，朝我的背影揮揮手。

舷窗外云海翻涌，機翼切開稀薄的大氣層。座椅在氣流中微微震顫，機艙燈光調暗的瞬間，我終于緩過神來，對離開家有了實感。當四小時過后，異鄉的風裹著陌生的方言掠過耳際，穿過我的身體。我蹲下身解開行李扣，拿出冬衣穿上——聽見箱底傳來細微的沙沙聲。母親的字條蜷縮在層層衣服之間：“衣服都已經洗好，回學校直接可以穿上。”聞著衣領傳來的陣陣洗衣液的安心皂香，我的呼吸一窒，喉頭淤積著吞咽的哽咽。當咸澀液體滑進嘴角時，才驚覺我已淚流滿面。

成長如抽絲剝繭般疼痛，長大獨立這件事我總是完成的艱難又痛苦，我直到現在都習慣不了別離，生命這段漫長的旅程，不知道到要走得多遠，要經歷多少次離別才能完整。

夜色降臨時，新房間的窗外吹來異鄉的涼風。我把保溫杯擺在書桌，看金屬外殼慢慢沁出薄霧，忽然聽見遠方傳來箱輪與瓷磚地板的摩擦聲。那聲音輕輕搖晃著，最終停泊在這方小小的斗室，成為丈量思念的另一種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