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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著一棟房子出神。周圍都是別墅般的小洋樓,只有這房子已然崩塌,上頭屋瓦全倒了,還剩下下面紅磚墻頑固挺立著。這房,上面是土磚,下面是紅磚,當(dāng)年也是蠻高檔的。這房子是我們的大隊部,當(dāng)年叫石橋大隊,后來改稱雙石村,現(xiàn)在并入東嶺村了。房子四周,雜草叢生,高高的糯米草都高過墻垣了,房內(nèi)也長了好幾棵雜樹;旁邊原來有條小圳,人工挖的,水利碾米,是石橋大隊碾米廠,現(xiàn)在圳不在,碾米廠更不在;下面倒還有一條小溪,二千五百年間事,還有溪聲似舊時。 這棟斷壁殘垣,曾留存著我不堪回首的殘缺記憶。我在這里偷盜過公物,我因這里被公安叔叔抓過,不對,是審問過,也不對,是詢問過。 我們這里有兩個煤礦,一個是國營的,中型企業(yè)吧,叫金竹山煤礦,一個是公社的,小企業(yè),叫七四煤礦(1974年建的)。當(dāng)年煤礦掘井,都需要礦木支撐,礦木小碗口粗大,兩米長短,通頭般粗細(xì)。父老鄉(xiāng)親缺油少鹽,常常跑到山上“坎坎伐木”,都是未長成的樹呢,砍了好生可惜。鄉(xiāng)親忍不住啊,時不時去偷砍小樹,不發(fā)現(xiàn)倒好,發(fā)現(xiàn)就會被抓。 不是我去偷礦木,是我?guī)椭胰缛ネ担缡俏姨眯郑菑?fù)讀生。三哥讀書介于好與不好間,這狀況是,多復(fù)兩年,就可以考上大學(xué),端國家碗,吃國家糧,不復(fù)讀或少復(fù)讀,就只能回家讀扁擔(dān)大學(xué),一頭挑日,一頭挑月,銀鋤起落,修理地球。 伯父是我村里最勤勞的,三十除夕年初一,都要去外面干活的,卻有一樣不好,不支持兒子讀書。想來也是,三哥已十七八了,成年人了,隊里出工,都可拿八九分工了,勞動力是現(xiàn)成的,吃國家糧是不可預(yù)計的。伯父口頭禪是,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現(xiàn)得。高三那年,伯父不給三哥學(xué)費,三哥眼淚汩汩流,我父親心軟,給了三哥幾塊錢,三哥讀了高三。 堂兄首次高考,落第了。伯父打死也不送他復(fù)讀。我記得有兩個老師到伯父家,他倆一前一后,都來做我伯父思想工作,說我三哥成績不錯,復(fù)習(xí)一年,就考上了。伯父說是沒錢,也確實是沒錢。三哥說,我自己去賺錢。伯父這才松了口:我不出錢,你就去讀。 三哥賺錢讀書,不好賺,三哥想著來快錢。他曾帶著我,半夜三更,到黑魅魅的墳山上去偷樹,把我嚇個半死;后來覺得這個太累,便叫了我,去大隊部偷礦木。 也是夜黑風(fēng)高,伸手不見五指,三哥把我搖醒,我迷迷糊糊跟他背后,去得大隊部,房子大門緊鎖,不過不高,三哥踩著我肩膀翻墻,我十來歲樣子,他十七八歲,踩在我肩上,痛得我汗水冒額,心臟砰砰跳,不敢做聲。三哥翻身入屋,從里頭偷一根出來,叫我接住,平放地上;一根又一根,每次都偷十來根,他一次掮三五根,我只能掮一根,深一腳淺一腳,偷木回家,藏在稻草堆里,轉(zhuǎn)回身,再去掮回來。 大隊部離家不是太遠(yuǎn),五六百米樣子,問題是,大隊部旁邊,不過兩丈遠(yuǎn),住了好幾戶人呢,也可能是大隊長覺得不對勁,隊里每隔三五天,就要去收購礦木,三五天就要轉(zhuǎn)賣礦木,多了少了,當(dāng)然曉得。大隊就報了案。這個案,不用用力查,三哥就被抓到公社去了。 三哥被抓到公社派出所,我惶惶不可終日,他是賊一號,我是賊二號。你怕什么,就來什么。三哥被抓的次日,我坐在自家門檻上,旁邊有蠻多鄉(xiāng)親在歇涼,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一個戴著白帽子,穿著白衣服的,上衣白,下褲白,一身白走來。我心突突突,柴油拖拉機(jī)一般突突突,有個嬸娘是未卜先知,更是特地嚇我:公安來了,來抓你的。瞬間,我臉色煞白。 不錯,是來抓我的。沒抓我,是來詢問我的。那公安到我家門口,直問是頌泰家嗎?頌泰是我父親,父親點頭如啄米,也緊張得不行,連道是是是。趕緊把公安請進(jìn)屋,我娘臉上冒汗,去酒缸里舀糯米甜酒,端給公安同志吃。公安擺了擺手,他說帶了茶水來的,酒就不用。其實沒那么可怕,公安笑嘻嘻地問了我姓名,問了我跟堂哥去了幾次,每次偷了幾根,偷礦木干嘛,我說只有兩次,每次十來根,三哥偷礦木是要讀書。大概也就三五分鐘吧,公安沒喝酒,起身,對我爹我娘說:好啦好啦,沒什么事,以后要管好。父母點頭如啄米。 次日,三哥也回家了。有鄉(xiāng)親說,三哥指定會判三五年刑,什么都沒有,罰款都沒,那公安還給我三哥五塊錢,三哥回家后,就去二中讀書了。只是這一屆,三哥又沒考上。劉老師與謝老師,又來做我伯父工作,沒做通。三哥就沒去當(dāng)高五生了。 我還記得那位公安叔叔,中等個,國字臉,一臉笑,很和善,雪白雪白衣服,穿在身上很得體,一股子帥氣,其年大概四十過頭吧,算而今,天假以年,當(dāng)是耄耋了。有回我發(fā)“僵瘋”,眼癡癡的,呆著不動,父親揮鞭叫我去砍柴,我不說話,也不動,我老家管這個叫發(fā)“僵瘋”,概括很準(zhǔn)確。旁人問:他發(fā)啥僵瘋?父親說:他想穿白衣服。是不是真想穿白衣服,我記不清了,那是我少年時代的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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