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至，這座南方小城的雨水依舊時落時歇。終于盼到雨霽日出，我輕裝出門，騎車往大錦山公園進發，只為在塵世煩忙間隙，到山野里去親近久違的自然山水。

初夏的陽光從云層透射而下，雨后的大地霧靄輕籠，空氣清新。在大錦山北向山徑一拐彎處，驀地，一大片潔白如雪的桐花從路旁躍入眼簾，我按捺激動，停車駐足觀賞。但見幾株高大的油桐樹上，開滿了一簇簇、一層層粉白、素雅的桐花。微風拂過，朵朵桐花從樹上輕盈飄落，滿地落花，恰如鋪了一圈白色錦緞，又似覆了一層皚皚薄雪。我俯身拾起一朵落花，托于手心端詳，但見桐花花開五瓣，素潔的花瓣柔軟嬌嫩，還鑲著晶瑩濕潤的水珠，中間的花蕊帶點胭脂般的淺淺緋紅，宛若清純少女的粉臉，越發冰清玉潔、惹人憐愛。恍惚間，我有點心旌搖蕩，思緒也像那風中滑落的桐花般飄飄悠悠……

不知為何，桐花總與我記憶中的青春和校園相關聯。猶記中學時代，學校教室靠近運動場一側的緩坡上，也長著幾株高大挺拔的油桐，那濃密的樹冠，撐出片片蔭涼，同學們課間休息時，總愛到枝繁葉茂的桐樹下，或散步、或漫談、或嬉戲，讓心情得到片刻放松。每當桐花盛開時節，我們時常被吸引到桐樹下，欣賞那里的花開花落。當然光顧頻率最高的往往是那些愛美的女生，有女生會將桐花撿回教室，擱置課桌一角，一邊埋頭功課，一邊將花朵放在鼻翼輕嗅，似要讓桐花的清香除去學習的疲憊。一次，我發現兩位性格活潑的女生，將地上的花朵揀拾起來，串織成美麗的花環，戴在長發飄飄的頭上，并相互打鬧追逐，發出無拘無束的歡笑聲，似要將樹梢的花朵震醒搖落……

每當清晨或黃昏，我常見班上那位文靜內向的女生，總愛一個人輕輕走在桐樹下，一手捧著書本，對著滿樹桐花若有所思。她長相不算出眾，卻是位心思細膩、性格善良、且像我一樣愛好文學的繆斯崇拜者。盡管我和她興趣相投，互有好感，又正值情竇初開，但在當時那個年代，倆人只能偷偷傳下紙條，公開場合連話都不敢多說，而且我們最終沒能走到一起，只留下了那段純潔如水的青春記憶，偶爾也散落在殘缺的夢絮中。

幾年前，我曾專門挑選初夏時節，再次造訪當年就讀的那所中學，面對變得已經陌生的校園，發現當年那些桐樹竟然還保留了三兩棵，我滿懷驚喜來到樹下，面對那怒放的桐花，難免又勾起當年與同學們一起同窗共讀的回憶，追想起我們在桐樹下度過的青春時光。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位愛好寫作、和我有過朦朧情感的女生。然而，如今桐花依在，舊人卻難覓，讓我心生惆悵和失落。當然，面對一邊繽紛綻放，一邊又隨風輕輕撒落的桐花，我在感嘆桐花花期短暫之余，似乎也頓悟人生花季之蒼促。驀然間，詩人席慕容《青春》中的詩句，伴隨初夏的風，也像眼前桐樹花瓣，在我腦海拂動飄落——“所有的結局都已寫好，所有的淚水都已啟程，卻忘了是怎樣的一個開始。在那個不再回來的夏日，無論我如何去追索，你微笑的面容極淺極淡……含著淚，我一讀再讀，卻不得不承認，青春是一本太倉促的書。”

又是一年桐花開，當我徜徉在山徑旁這片桐樹下，面對漫枝潔白無瑕、清麗素雅的桐花，目睹微風中像雪花般輕盈飄落的桐花雨，呼吸著陣陣若隱若現的淡淡桐花芬芳，不禁輕閉雙眼，卻難抑心潮起伏——

人生短暫，青春易逝，恰如桐花剛開又落。

而今，兩鬢霜染、青春早已不再的我，惟有讓思念穿越漫漫時光，任一種如夢似幻的情愫，透過小精靈般晶瑩素潔的小小桐花，直抵心靈深處，去致敬并懷念我們那段純潔如雪的青春時光……

（作者單位：閩西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