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飲茶

出門時天色陰沉，大雨點簇擁著來趕人間的集市。

經過樓后面的草地，濕潤的土，茂盛的草，盈凈的露，打濕了裙和鞋襪。才知道昨夜又是閃電，又是雷雨，這就是夏天的脾氣。

后悔包里帶的是遮陽帽。想著要把遮陽帽換成遮陽傘。晴天遮陽，雨天遮雨，好應對夏日這暴躁脾氣。

一個多小時的地鐵，走出站口，這邊卻是火辣辣的大晴天。陽光很濃烈，地面上沒有一點兒下雨的痕跡。問這邊生活的人，說天剛亮時下了一陣雨，這會兒都讓太陽曬干了。不是“東邊日出西邊雨”，是夏天脾氣暴烈了些，陰晴倒轉換得快。

才上午八九點，已經到處蒸騰著熱氣。路邊的花草樹木卻精神抖擻，擎起或大或小的綠蔭，一派泰然自若。

古書上說：“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夜臥早起，無厭于日，使志無怒，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此夏氣之應，養長之道也。”夏天是一個徇爛茂盛的季節，而自古“月滿則虧，盛極必衰”，夏日養生之道正在于讓氣和順，像溪流一樣平緩，像眼前這些草木般寧靜。

金木水火土，五行中夏屬火，對應五臟之心。夏至后，天氣一天天暴烈熱悶，這段時光正提醒人們生活的重點是在于養心。

“夏日熏風暑坐臺，蛙鳴蟬噪襲塵埃。”這詩句里寫出了夏天的底色，可用一個字概括，那就是“鬧”。炎炎天氣，本就氣躁，而蛙鳴蟬噪的吵鬧，更是來添油加醋，火上澆油。養心的重點也是一個字：平。平平淡淡，平平順順，平心靜氣，波瀾不驚。所謂心平煩惱盡，心靜自然涼。

涼意，是夏日里愜意的詞語。喝涼飲，是人生暢快事。然而這種涼卻是短暫易逝，像一個縹緲的夢，捉不住。年輕的時候，自是喜歡這種一時的暢意。漸漸地，會追隨從前長輩的腳印，大熱的暑天，早起第一件事是燒一壺開水，捏一撮茶葉，泡一杯清茶。

年少時候的夏天，從外面熱滾滾回到家，口干舌燥，家里的長輩就會遞來一杯晾涼的清茶，說茶水靜心解渴。那時卻不信，一心要吃些冰鎮過的食物，甚至趁他們轉身，把清茶潑了，或是悄悄加把白糖。

有一天，終究不再貪戀這些甜膩冰涼，時光會讓人明白它們其實是雪上加霜，甜膩的，不能長久，只是事情的表象，短暫的歡欣。就好比轟轟烈烈與細水長流，山盟海誓與相濡以沫。山呼海嘯般的轟動，終究會風輕云淡，波平浪靜。

唐代詩人盧仝曾經寫過著名的《七碗茶歌》：“一碗喉吻潤，二碗破孤悶。三碗搜枯腸，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發輕汗，平生不平事，盡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靈。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清風生。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清風欲歸去。”

飲茶的妙處逐層遞進，從外走向內心。先是回甘生津，潤澤舒適；接著像知己故交，可以傾心交談，打破孤寂郁悶的心情；再接著神采揚揚，文思泉涌；然后心漸漸平靜下來，不順心的事發散開去；接著慢慢脫離了世俗的煩惱，只覺得神清氣爽，煥然一新；喝到第六碗茶時，這時的心境已經像清澈的溪水一般透亮了；到了第七碗茶，腋下就會徐徐升起清風，如大鵬鳥一樣逍遙游。

茶越喝越淡，也許就是詩中這般道理吧！或者，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理解。平淡的茶水流過人的身心，又何嘗不是一種洗滌，滌去躁動，洗去疲累，帶走塵埃，清走煩悶。平淡，平淡，淡是一種心境，淡而后心氣平順，是放下，放下生命里的滯重和凝澀，糾結和執著，然后一身輕松。茶水的平淡氣韻里，有著素樸的生命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