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終會夢到春天——讀劉楚昕小說《泥潭》

《泥潭》

劉楚昕 著

漓江出版社

必須承認，當初訂購《泥潭》，主要還是因為劉楚昕在第二屆漓江文學獎領獎臺上的感言，想要看看小說是否如人一般真實、情感豐沛。而從下單到書從遠方搭乘快遞而至，其間又經歷了20天時間，正如劉楚昕在書中所寫“等待不是毫無意義的”，因為等待會加重一個人的期待，這使得收到書的那一刻，我就迫不及待地翻看起來。

通讀全篇，發現雖有用“口”字替代臟話以至于耳邊時不時出現看短視頻時才有的“嗶嗶”的幻聽、因審校不嚴格出現的些許用詞組句上的錯誤，以及許是因過分刪改出現的信息誤差，整體而言很是值得一讀。

小說除“后記”之外，主體分為三個部分，其中第一、第三部分采用的是第一人稱敘事，第二部分則是第三人稱敘事。三個部分，互相關照，互為補充，讓時代大潮裹挾下的小人物的命運變得立體起來，也讓辛亥革命前后人們迷茫、無力的身心狀態呈現于紙上。

一如余華在書的腰封上所寫：劉楚昕的《泥潭》，在亡靈開口那天，歷史開始了講述。《泥潭》的第一部分是以旗人、前軍官桓豐死后的幽靈視角開始講述的，就像電影里的旁白，穿插著鏡頭的閃回。父親恒齡，妹妹恒妤，妹夫季煦，掘墓人熊丑，車夫屈萬，把“我這樣的旗人”掛于嘴邊的八十四，以及端瑞、永壽、祥順、傅鳳池等等的宗社黨人，在這種斷斷續續的講述中依次登場。亡靈的囈語與閃回鏡頭里的畫面互相交織，拖出了一段沉重的歷史，這既是一種回顧，亦是一種反思，里頭既有恒豐對父親、妹妹割舍不斷的親情，亦對自己卑劣行徑的憎惡，對楚卿行事灑脫的羨慕，以及明知宗社黨不足為伍卻又遲遲決斷不下的矛盾。

第二部分的表達則要相對直觀一些，從《申報》關于荊州宗社黨的系列報道引入，以倒敘的方式講述了革命黨人關仲卿的“成長史”。講他循著新學打開的窗戶想要去海外求學，卻在被問及學成歸來后做什么時不置可否，到成為革命的擁躉者、參與者，這種思想的轉變在日本政府頒布法令打算遣返反清學生后，目睹一個名叫陳天華的留學生蹈海殉國時達到頂峰。而在這部分的后半截，作者由歷史的宏大敘事轉為對人性幽微的探索，其借關仲卿的眼與口，闡述了一個現實：不是所有支持革命的都出于公心，也不是所有旗人官員皆非良善，于是便有了桂坊的那場火，有了巡警從護城河里撈起他時，他“安詳得如熟睡的嬰兒一樣”的表情。

前兩部分的懸念、留白、時間線在小說的第三部分里可以找到一些印證。這部分內容的主講人是圣母堂神父馬修德。因為教區編寫區志，需要他提供日記作為參考。他在整理、翻譯日記時，隨著沾灰的日記本一同被翻出的，還有塵封的歷史……而楚卿的長信更像是套娃一般，在隨波逐流者、抗爭者的視角之外，又多了一個逃離者的視角。

如果說小說第一部分里含藏著旗人對旗人的反思，那么第二部分含藏著漢人對漢人的反思，第三部分則是基于飄洋過海的外來者的立場對辛亥革命前后那段歷史的記錄和思索，當然亦有對其自身行為的反思。比如恒豐同他懺悔，而他選擇了沉默，等等。

整部小說描寫細膩，情節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全書始于恒豐的死，終于馬神父的死，構成了一種回環，書名《泥潭》則是一種隱喻。生逢亂世，每個人都在泥潭里，哪怕在恒豐眼里行事灑脫的楚卿也不曾例外。但每個人對待泥潭的方式可以有自己的選擇。“迷失在黑夜中時，不妨抬頭看看星空；如果不知道該相信什么，人應當面對自己的良知。”這句話出自馬神父的忠告，也被劉楚昕寫在簽名頁里。不知道是不是作者有意為之，馨兒名字的寓意，以及貫穿第三部分的那句歌詞“雪花會夢到春天嗎”，看人在無盡的泥潭里看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