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當兵時，中隊領導給我分派的師傅是老張，河南人。一般人的印象中，河南人都長得高大魁梧，而我的師傅老張卻偏偏長得較矮，且肥胖，讓我在剛見到他時，暗暗有些驚訝。

雖說老張是戰斗機機械師，但一接觸就知道他文化底子薄弱，開會發言時總是“吭哧吭哧”地，講不出什么大道理來。即使這樣，師傅幾乎每個星期都要找我談心。師傅和我都是小個子，一胖一瘦，倆人沿著機場跑道并排走，往往一走就是兩三個小時。他對我的生活、學習情況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且還根據他“過來人”的經驗，熱心地指導我應該怎樣做。每次談完心后，他會一聲不響地掏錢為我買來稿紙，鼓勵我多寫、多看。跟著師傅當機械員的那兩年，我寫稿用的稿紙，基本都是師傅送給我的。

別看老張師傅文化不高，飛機卻修得很好——這是我后來才發現的。我們的師長經常指名要飛他維修保養過的飛機，這可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情。堂堂一個空軍航空兵飛行師的師長，指名要飛誰的飛機，這種“待遇”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因此，我師傅很得上級領導的信任，于是便一直維修師長經常要飛的那架飛機。或許，這也妨礙了他的“仕途”。在部隊十多年了，他還是個小小的機械師，行政職務僅相當于正排級。和他一同入伍的老鄉，進步快的都已經是正營級大隊教導員了。有時在他面前，我偶爾會提起誰又“進步”了，他總是顯得很平淡，總是那么輕松一句：“什么時候總會有上下級之分，關鍵是做好本職工作。”

老張老家在河南滑縣，家里有個很賢惠的當小學教師的妻子。他們的孩子都上學了，還三天兩頭地寫信，恩愛得不行。可老張的家境不好，老娘半身癱瘓了幾年，弟弟患精神疾病，喪失了勞動能力。本來老張的妻子是可以隨軍到部隊工作的，可家庭這個情況，只好放棄了。

老張曾多次找領導要求轉業。他那個同年入伍的老鄉教導員很嚴肅地說：“部隊工作正需要你，我們又是老鄉，你可不能給我出難題啊！”師傅聽完，愣怔一會，無話可說，只好默然返回宿舍。后來不知怎么，師長知道了實情，感動地說：“那就讓他走吧！他為部隊出了力，流了汗。要想辦法把他的工作聯系安排好。”

就這樣，師傅要轉業了。那時，我在另一架飛機做機械員的工作，聽到師傅即將離開部隊的消息，特別為他高興。沒想到，恰在此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這是師傅的最后一班崗，他完成維修從試車場拉回飛機時，機械員竟忘了及時放好輪擋，飛機竟自己緩緩滑動起來，朝旁邊一架飛機撞去。情急之下，老張一個箭步沖過去，伸出右腿去擋飛機輪子。飛機停住了，師傅的腿也折了。

師傅就這么一瘸一拐地轉業了。他離開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去送他。一大片的軍裝，把火車站上人們的目光都染得綠綠的……

（作者單位：廣東佛山市三水區人民檢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