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未見那些藥草

不知后來生在哪片山坳

長勢好不好 有沒有新芽

離家遠了 連草木都成了遠親

它們曾奔赴縣城集市的背蔞

市里家鄉菜館的草根骨頭湯

彌漫著它奇特的木香

而到了大城市 就像失語的方言

格格不入 無處扎根

但我堅信——

它們一定還在老家

樹根上 石縫邊 溪水旁

一茬一茬 生根發芽

人們抬眼可見 舉手可摘

那年長出奇怪病痛

母親托人捎來幾袋干枯的草束

于是 開水浸上木色

肉湯飄起熟悉的古怪香

疼痛潰散 那味卻在胃里反復提鮮

那些藥草沒有典冊里的學名

卻有鄉親口口相傳的乳名

骨根 車前 來結子草……

花影前移的午夜

聽見那些藥草 搖曳低語

像母親當年 輕搖蒲扇時

哼起的古老山歌

歸

小時候 一場大病

幼鳥 折斷了飛翔的羽翼

堂叔的童話世界 是無聲的影像

父母在時

他是揣在胸口 捂在手心的

燙手金鎖

可金鎖的命里總馱著 厚厚的云

一場變故

卷走父母的掛念

手語劃過的風

留下 微弱且斷續的啼哭

他落了孤

霜 結滿了房前屋后

那幾壟剛翻新的菜地

親戚們碗底見薄

自顧不暇

他的少年 是鄉福利院鐵門內的

一日三餐

后來 福利院變成養老院

粉刷一新的灰墻內

多了個年輕的聾啞老人

柴米油鹽 與無聲的百鳥朝鳳

院里的日子似拉長的倒影

一條時間的長河

影子散開 碎成寂靜的螢光

無雙手托他

他便以笨拙的手

托起院里的煙火

在大門旁 種下兩棵桂花樹

蛛絲結網

樹下 與一群老人

相顧無言 卻成了彼此的親人

三十多年過去

堂叔變老叔

執意從養老院搬回祖屋

墾瘦田 養雞崽 種黃瓜

守一池小魚苗

也守一個村莊

過年的時候

親戚家輪流請他作客

他咿咿呀呀笑得合不攏嘴

眼噙淚花

日子短了又長

傍晚時分

他蜷成蝦

窩在門前桂樹旁的矮凳里

從村尾望到村頭

桂花飄落 眼里滿是——

回村過年的車痕

還有 孩童時割豬草歸來的雙親

夕陽西下

他 漸漸模糊

如同村口那盞孤懸風中 忽明忽暗的

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