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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剛剛浮出海面,輕浪拍打下的龍王頭沙灘異常寧靜。 一路西行,走過夜晚喧鬧無比的新街區,漸漸看到一些石條砌成的房子,這是海邊特有的民居。 我瞥見一爿小店,門楣上油漆剝落,卻清楚寫著——“面茶”。 平潭也有面茶?汪曾祺筆下“以手托碗,轉著圈兒喝”的北京面茶? 時間還早,店里沒有客人,老板娘傾身搟面,大大一團面,舉重若輕。 我點了面茶和煎包。老板娘拍拍手上的面粉,掀簾進后廚。 這是一家有年頭的老店,墻面斑駁,發黃的榮譽招牌看得出往昔榮光。 不一會兒,面茶招呼上來了。一碗雪白的糊糊,熱氣騰騰,黑芝麻浮沉其間。沒有想象中香濃的芝麻醬,也不是糜子面熬出的金黃,倒像兒時充饑的面疙瘩湯。 我喝一口,清潤的冰糖甜先漫上舌尖,繼而面香緩緩浮起,像浪水輕拍腳踝。 我與老板娘閑聊起來。 小店開四十多年了。她翻出手機里的老照片:“原先在舊車站,老顧客都說,面茶煎包是離家前的最后一餐,也是回島后的第一口暖氣。” “面茶是甜口的?!彼a一句,“平潭人離了糖,就像海水沒了鹽?!?/p> “父親手把手教,面粉、米粉比例要準;何時下冰糖,全憑眼睛看;火候最要緊,小火慢炒,直到泛起蟹殼黃;水要燒得滾,壺提得越高,水砸下來越有勁……” “以前漁民苦,海里討生活,漂泊不定,面茶方便,扛餓暖身子?!?/p> “后來,十萬平潭人背起風鉆開鑿隧道。水泥粉塵漫天,面茶仍隨身。吃完又一麻袋一麻袋寄過去,就算隧道打到國外,行李箱里仍不忘塞幾包面茶?!?/p> 上世紀60年代,平潭還是一座海防前線上的孤島,家家戶戶都鉆進山腹里挖防空洞、修地下糧庫。榔頭叮當,炸藥悶響,平潭人在石頭縫里練出了開山挖洞的本領。全國八成隧道里都能聽見他們的回聲。 “隧道之鄉”就這么硬生生鑿了出來。誰也想不到,當年那碗頂飽又暖身的面茶,暗地里給他們添了一把勁兒。 老板娘指著一個鼓囊囊的麻袋:“你看,剛打包好,寄往西安工地,兩斤一袋,共一百袋。”我拿起一小包,透明塑料袋里粉白如雪,散出一股帶著微酸的面香。 我心中一動——我見過這樣的面茶。 2000年左右,漳龍高速公路正在施工,這是閩西首條高速公路,我在附近變電站工作。 一天午后,巡線時下起雨來,我跑到一排蓋著黑油氈的簡易工棚旁避雨。除了遠處機器的轟鳴聲,四周靜悄悄的,一個門開著。不一會兒,一個八九歲,穿著藍白校服、扎個小馬尾的瘦小女孩探出身來,看了看天空,拿了把缺了傘骨的破傘跑了出去。很快,她出現在屋后的土坡上,踮起腳跟、探著身子向遠處張望。 每隔十幾分鐘,她就出去一下,鞋上黃泥越沾越厚。 我好奇地走了過去,一塊舊簾子分隔開昏暗的屋子,小女孩就著門邊的光亮看書。 她在村里上三年級,說爸爸媽媽在里邊打隧道,昨天傍晚,媽媽回來說要干通宵,讓她自己熱一下剩飯吃,到現在還沒回來。 那個土坡,正好能看到隧道口。 屋內桌上有一個紅色熱水瓶,兩個大瓷碗,架著一雙筷子,還有一袋像面粉樣的食物。 這一次小女孩很快就歸來,很開心的樣子。 她進了屋,麻利地打開袋子,往碗里打了幾勺粉,熱水咕咚咕咚倒下,她熟練地攪動,熱氣冒了上來,沖上屋頂的黑色毛氈,一股甜香從門縫飄進雨里。 “到家剛剛好,不燙不涼。” 小女孩邊自言自語。 沒多久,一排工人往坡上走來,沾滿油污和水泥漿的工作服裹著他們疲憊的身子,但我清楚地看見上面的“平潭、隧道”等字樣。 小女孩沖泡的,正是平潭的面茶,帶著海風般的溫暖滋味。 如今,小女孩該三十出頭了,也許她繼續著前輩的事業,站在某座隧道口,仰頭看山脊炸開的一瞬,塵灰落進頭發,像當年的雨。 她會不會也沖一碗面茶,給自己? 我沒有嘗到北方帶著芝麻醬香的面茶,但平潭的這碗甜面茶,像摻了點別的滋味,說不上來。 (作者單位:福建省閩西監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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