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務審判“全能診室”破解專業難題

——探訪全國首個“三合一”涉稅案件合議庭

在廈門，有一個特殊的“診室”。它不看病，卻專治各種涉稅“疑難雜癥”；它不設藥房，卻能開出維護稅收公平正義的“司法處方”。它是全國首個刑事、民事、行政“三合一”涉稅案件集中管轄合議庭——稅務審判“全能診室”。

2023年11月28日，稅務審判“全能診室”在思明區人民法院正式落地。兩年來，這個特殊的“診室”如何運行？它又如何為復雜的涉稅案件開出“良方”？記者近日進行了深入探訪。

精準分診

從“?？崎T診”到“全科診療”的體系重構

在“全能診室”成立前，涉稅糾紛訴訟零散分布在不同法院、不同審判庭、不同法官之間，一名法官可能一年只辦理一件涉稅案件。如同患者無法找到?？崎T診和主治醫師，耗時耗力且可能得不到最佳“診斷結果”。

“稅收爭議作為專業審判領域卻過于分散，主審法官在‘偶遇’案件后往往只能單打獨斗，無法進行專業知識交流，無法有效積累審判經驗，容易出現‘同案不同判’。”思明區法院副院長王敏重這樣形容改革前的困境。

“全能診室”的建立，徹底改變了這一局面。思明區法院抽調13名審判專家和青年骨干組建涉稅案件專門審判團隊，實現了對各類涉稅案件的“一站式”審理。這些法官不僅要精通法律，還需熟悉稅收政策，能夠對案件進行全方位“會診”。

為了確保“診斷”標準的統一性，“診室”與稅務部門建立了府院共治長效機制。兩年來，雙方溝通交流達60余次，就10余個關鍵問題達成共識，推動在稅務執法和司法審判標準上形成統一認識。這種深度協作，為“精準分診”奠定了堅實基礎。

在審理一起網紅主播偷稅案時，“全科診療”的優勢盡顯。姚某某通過注冊個體工商戶將1600余萬元直播收入轉為經營所得，僅繳稅40余萬元。合議庭經深入“診斷”，發現其個體戶并無實際經營，最終認定該收入屬勞務報酬，應補繳稅款236萬元。

“過去，這類案件可能只看到行政處罰的合法性問題，但我們能同時從民事法律關系的實質和刑事犯罪的構成等多個角度進行綜合審查?！背修k法官汪漳龍如此比喻，“這確保了‘診斷’的全面性和‘處方’的精準性。”

為了提升“診療水平”，這個“診室”還配備了強大的“專家顧問團”。2024年3月30日，廈門涉稅案件“三合一”集中管轄審判機制創新研討會暨首批專家顧問聘任儀式在海絲中央法務區舉辦，現場聘請了熊偉常務副會長等23名來自北京、上海、深圳、武漢、廈門等地的財稅與法律學術界和實務界的知名人士，成立涉稅案件專家顧問委員會，為疑難案件提供“專家會診”支持。

數據顯示，這個“全能診室”運行兩年來，審判質量、效率明顯提升，平均審理時間同比減少30天，真正實現了“掛一個號，看全科專家”。

專家會診

從“單科治療”到“多學科協作”的模式創新

一個頂尖的“診室”，不僅需要優秀的“坐診醫生”，更需要開放的學術交流平臺和高效的跨機構協作機制。

11月24日，第五期“廈滬稅改學堂”在思明法院開講?！岸惛膶W堂就是我們最好的‘學術交流平臺’。”在思明區法院掛職的廈門大學法學院副教授李剛介紹。聯合上海鐵路運輸法院、廈門大學法學院設立的“廈滬稅改學堂”，采取線下主學堂和線上分學堂同步的形式，已成功舉辦5期。這個被稱為“診室大課堂”的交流平臺，已經成為兩地稅務司法改革的“智慧樞紐”。

“打造更高水平、更加專業的稅務司法，是我們共同追求的目標?！鄙虾ｈF路運輸法院院長余冬愛在首期稅改學堂上的致辭，道出了兩地法院共建“全能診室”的初心。

這種“跨域跨界”的交流，直接提升了“診室”的“臨床水平”。在一起房地產企業稅收保全案中，稅務機關查封了某公司82套房產，但該公司辯稱這些房產早在2016年就已抵償給工程承包方李某。案件涉及稅收保全、工程款優先權、抵押權等多重法律關系，猶如一個復雜的“疑難雜癥”。

承辦法官運用“穿透式”工作法，通過“找準關鍵點，發揮庭審定紛功能；突破核心點，強化協調互動效能；理順關聯點，確保調解內容落地”三個步驟，與稅務機關案件承辦人和第三人李某進行多次溝通。在查明李某已就其中15套房產提起物權確認之訴并獲生效判決后，創新性地提出先解封15套房產的調解方案，最終促成各方和解。

“這就像為一位患有多種并發癥的病人組織多學科專家會診，必須通盤考慮，才能找到最佳治療方案。”參與該案協調的行政庭庭長劉亞樂深有感觸。

除了個案協作，診室還構建了更加完善的“專家會診”體系。通過建立法院、檢察、公安、司法、稅務五方聯席會議制度，先后召開聯席會議11次，定期會商涉稅案件態勢，提示稅務執法風險點12個，形成了民事調整、行政監督、刑事打擊三位一體的全方位稅收執法司法聯辦模式。

更值得一提的是，在外部執行上，創新建立“法稅財產執行協作機制”，實現了涉案財產的高效變現。某房地產有限公司欠繳稅款1800余萬元，其名下18套房產被稅務機關查封。通過協作機制，稅務機關將處置權移送法院，由思明區法院通過執行程序將被執行財產執行完畢，資產處置周期縮短40%，拍賣款1億余元，繳回稅費6000余萬元，同時保障了9名當事人的抵押權。在今年11月1日“廈門營商環境日”上，本機制入選廈門市2025年度十大區級營商環境創新舉措。

治未病

從“事后治療”到“源頭預防”的服務延伸

高明的醫生不僅善治“已病”，更能善治“未病”。思明區法院的“全能診室”也將大量精力投入到稅收法治的“預防醫學”中。

在一起勞動爭議執行案件中，鄭某某與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勞動爭議一案，判決公司支付賠償金等共計39萬余元。公司代扣代繳個人所得稅后實際支付金額與判決金額相差3.7萬余元，鄭某某遂向法院申請執行。法院經審查發現，該差額系公司依法履行扣繳義務代扣的個稅款項，遂裁定駁回執行請求。這類“常見病”引發了法官的思考：能否從源頭上預防？

于是，“診室”開出了“納稅提示”這劑“預防方”。在全國率先建立納稅提示機制，通過在部分民事判決主文后嵌入納稅提示條款，提示當事人及時、正確履行納稅義務。截至目前，已累計發出附納稅提示的判決書300余份，從源頭上減少了此類執行爭議。

“這好比醫生在開出治療處方后，再附上一份詳細的康復指導和注意事項，幫助病人更好地恢復健康?！眻绦芯植脹Q科科長陳小強形象地解釋，“既能解決當前糾紛，又能預防后續問題。”

“診室”的“預防”功能還體現在對行業規范的引導上。在一起建設工程領域財產損害賠償糾紛案中，法院通過判決明確了發包方對虛開發票的審慎審查義務，下判后還向建筑業行業協會發送司法建議，為整個建筑行業的稅務合規提供了明確指引。

如今，越來越多的企業將涉稅裁判文書作為內部合規培訓教材，涉稅行政案件協調化解取得突破成效，改革以來案件服判息訴大幅提高，有效防范了“程序空轉”，實現了從“治已病”到“治未病”的轉變。

為了擴大“防病知識”普及面，“診室”還建立了稅案庭審普法機制，組織領導干部旁聽研討涉稅案件，累計600余人次參訓。同時，法官們主動走進稅務機關開展宣講授課、觀摩模擬法庭7場次，220余人參與，從源頭上加強了稅收法治的“免疫力”。

從“專科門診”到“全能診室”，從“事后治療”到“源頭預防”，思明區法院用“全能診室”這一創新實踐，生動詮釋了涉稅審判專業化的深刻內涵。兩年來，這道全國首創的改革試題，交出了令人矚目的答卷：案件調撤率提升80%，全市涉稅普通程序行政處罰案件同比下降36.55%，首違不罰次數同比增加14.89%，工作成效獲得近30家媒體廣泛報道。

“我們將持續深化府院共治、跨域協作的改革實踐，以更精準的司法處方護航高質量發展，讓公平正義成為廈門營商環境最鮮明的底色?！彼济鲄^法院黨組書記、院長黃冬陽表示，“思明法院將始終堅守司法初心，以專業化審判賦能稅收法治建設，為中國式稅收治理現代化注入源源不斷的司法動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