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敲門聲

寒冬臘月，外邊飄著雪，在援疆指揮部值班，有人敲門，進來母子倆，說找蘇書記。蘇書記，就是我們三明援疆指揮部指揮長，掛職當?shù)乜h委副書記。兒子沒工作，兒媳婦懷孕臨產，其愛人犯錯誤在監(jiān)獄里，生活擔子重重壓在了這位柔弱的維吾爾族母親身上。我趕緊給母子倆倒了杯熱茶，打電話匯報。

蘇書記回來了，帶了縣民政局、人社局、工商聯(lián)的領導過來。坐下來，就問這孩子，都會做什么、喜歡做什么？卻也一時答不上來。母親有些失望了，潸然淚下。大家商議了一下，說，有家化工企業(yè)，工資6000多元，伙食、住宿條件挺好，不少哈薩克族朋友也在那兒，語言大抵相通的。孩子同意去試一試。母親哽咽了，難表感激之情。蘇書記安慰著，外邊雪大，多穿點衣服。城里有住的地方嗎？打個的回家。送到門口，蘇書記又對幾位領導囑咐一番，一個人就業(yè)了，這個家就安定了。

過了些日子，我們援疆干部敲開那對母子的家門，看新生嬰兒給這個家?guī)淼男孪Ｍ磺瞄_左鄰右舍一家家的門，深入積雪覆蓋著的依連哈比爾尕山脈深處的牧民家里，看炊煙升起，百年老榆樹下草垛結實飽滿，與之共飲酥油奶茶，唱著一屋子的溫暖之歌。這樣隆冬日子里，不時有當?shù)馗髅褡宓暮⒆印⒛赣H來敲門，吐心聲、話桑麻、求解惑，得以心之安寧、家之美好。更有千里之外、萬里之外，穿過古爾通班古特沙漠、塔克拉瑪干沙漠、穿過戈壁荒灘，翻越天山山脈，背離父母妻兒的陌生商旅、遠方故人、莘莘學子來敲門，得溫暖一宿、他鄉(xiāng)一食，慰藉孤獨遠行的心靈。

時值春分，哈薩克族進入納吾肉孜節(jié)，迎接著春天到來，分享一年的收獲與喜悅。這樣的日子里，我們前往樂土驛鎮(zhèn)白楊樹村，去結對幫扶的“親戚”家看看。去年元旦來時，這兒白雪茫茫，滿村霧凇景象，像個童話世界；這回，除了山上一片雪白，山下的村落，雪已化盡，冬小麥泛青，一群牛羊在另一片田野里行走，那兒，雪化后呈現(xiàn)出大片的棉花秸稈，遠遠望去，一片緋紅。前幾天，姑娘打電話來，說今年幼師畢業(yè)，考慮找工作了，找叔叔阿姨們出個主意。一屋子的人熱鬧開了，好，當老師好，女孩子當老師就是好。這孩子，多懂事。十年前，這位哈薩克族姑娘的父親不慎從高空墜落，脖頸以下癱瘓，負下沉重債務，母親無法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離家出走了，一去杳無音信。

敲開白楊樹下那扇熟悉的鐵門，姐弟倆微笑著站在門邊上。弟弟葉爾多斯有些突然，沒想到，來援疆的語文老師周老師也來看他了。還有，這位叔叔，是謝局長，謝叔叔是幫忙姐姐找工作來了。屋子整潔干凈，煥然一新。父親達吾提拜克精神狀態(tài)不錯，說，去年村里加入公益組織的三位朋友，幫忙給重新裝修了一下房子。援疆廖醫(yī)生幫忙給推拿按摩，教倆孩子經常這樣給父親動動身子。姑娘說，普通話過了二乙，就差一分，不然就是二甲了，希望能在鎮(zhèn)上找份工作，可以照顧到父親。

這哈薩克族一家三口，我們三明三代援疆干部手牽手扶持著，了解到父親曾是鄉(xiāng)村婚禮的主持人，歌唱得好，幫忙給買直播設備，支在床鋪上，在網(wǎng)絡繼續(xù)演繹著另一種人生精彩，消解寂寞孤獨。我們協(xié)調村里，給建上新房子，大家出資裝上空調，解決孩子輟學、轉學等一系列家庭突變引發(fā)的問題種種，陪伴著這命運多舛的一家人走過一個個溫暖旅程，一步步走出負重的生活陰霾。185年前，謫戍伊犁的林則徐經此，所見草木繁茂、牛羊肥壯、百姓祥和安恬，有感而發(fā)：此地乃人間一片樂土也。此地因而得名樂土驛。正如我們指揮長所言，力所能及地為這個家多做點事，一個家慢慢好起來，凝聚著生活在這片樂土上的哈薩克族、漢族、回族、維吾爾族、東鄉(xiāng)族的整個白楊樹村各族人民，沐浴著感黨恩的美好前錦和“石榴花開、籽籽同心”的團結力量。

雪國在一冬的夢境里蘇醒過來了，在瑪納斯國家濕地公園，冰雪飄浮在湖面上，小島上的蘆葦、榆樹上的冰凌和積雪簌簌滑落，湖水如鏡，映著如洗的碧空，湖岸春水潺潺，一群孩子在看天鵝、玩雪。孩子們來自瑪納斯南部山區(qū)的塔西河哈薩克族鄉(xiāng)學校，上午，我陪伴他們去參觀了縣博物館、剪紙藝術館，有一位丫頭，六七歲樣子，白白嫩嫩的臉紅撲撲的，頭上扎著三條小辮子，穿著素凈簡潔的淡紫色雪絨外套，細看，還掉了兩顆小門牙。她微笑著，認真觀察物事，活潑地奔跑著，到哪都能找到獨處的樂趣。

熱孜萬古麗老師似乎看出我的一點點心事，讓孩子過來，我邊給她錄視頻邊問，之前去過瑪納斯城關嗎？看過天鵝嗎？孩子抬著頭，有些突然地陌生過后，立馬放松了、幾分親近那樣，回答說，沒有。下回，伯伯到學校看看你，好不好？孩子微笑地點點頭，臉上寫滿肯定與信任說，好。

我的心扉之門，被一雙無形的小手輕輕敲打著，那孩子的眼神，那長長的眼線、大大的眼睛，在一直注視著我。回到援疆指揮部駐地，不知為什么，我一夜難眠。與熱孜萬古麗老師聯(lián)系，老師說，這丫頭，幾個月大時，父母就離異了。父親在外邊打工，聽說母親在阿勒泰那兒，從小，這丫頭就寄在親戚家，東一家、西一家地寄養(yǎng)著，眼下，好像住在舅母家。可是非常聰明、熱愛學習的乖丫頭。熱孜萬古麗老師說著說著，就不能自已了。熱孜萬古麗老師推薦給了孩子班主任的微信，也給了我其父親的電話。我沒做什么，也沒撥打電話，在一份不安里，我突然心安了。

我們援疆干部，就這樣以一雙雙溫暖之手，輕輕地，推開一扇扇民族之家的心扉之門，讓那石榴花開朵朵，結成一樹樹豐碩果實，籽籽顆粒飽滿地播灑在祖國遼闊、壯麗、富饒的大地上，守望相助著，那一樹樹的根深葉茂、常青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