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的那條小河

故鄉(xiāng)沿渡河鎮(zhèn)坐落于鄂西萬疊蒼茫的大山中，一條清冽的小河從門前緩緩而過。充滿靈性的小河從華中第一峰————神農(nóng)架逶迤而來，名曰神農(nóng)溪。她從大山長滿青苔的崖縫汩汩冒出，匯聚沿途暗河瀑布，一路泉水激石，飛花濺玉，源源不斷，最后從西壤口匯入長江。

對這條河流，我太熟悉了，熟悉它的脾氣、氣味、寬度，以及流經(jīng)的方向，拐幾道彎、過幾道灘。神農(nóng)溪四季皆美。這里可以春賞茶園、夏觀猴趣、秋聽蟬鳴、冬釣寒雪。尤其是夏季，一遇到電閃雷鳴、大雨傾盆，河里便水花四濺、一片歡騰。雨過天晴，藍天白云倒映在河里，魚在水中歡快游弋…………清晨的神農(nóng)溪，霧氣蒸騰，靜謐氤氳;傍晚的神農(nóng)溪，吻別夕陽，水面鎏金，好一處人間仙境。

水是生命之源、生活之本。夏日，河水明亮清澈，成群的魚兒搖頭擺尾，悠然翻躍，宛若水中的鏡子，閃著片片銀光。河水中有諸多魚類，譬如長有胡須的“黃骨頭”、苗條的“白甲”、黝黑的“巖爬子”、豐腴的“油筒子”、紅尾巴的“沙泥鰍”、色澤鮮艷的“桃花斑”，還有叫聲如嬰兒啼哭的“娃娃魚”。一挨夏天，無論大人還是孩童，都喜歡下河戲水抓魚，有撒網(wǎng)的，有垂釣的，有以石擊石將魚震暈的。然而，最有趣的還是支“箭耙子”，在河里用石塊壘砌兩道石堤壩，讓河水順著堤內(nèi)流淌，出口處安上一個底部用竹篾扎成的“過濾斗”，然后以茅草遮蓋其上，“箭耙子” 就支好了。夜間，魚兒悠然順水而下，不知不覺落入“箭耙子”里，成為人們餐桌上的美味。

小時候，河上沒有橋，兩岸人們過河都得坐船，而船上是沒有擺渡人的，須靠乘客自己拉動鋼絲來回渡河。在我的記憶中，渡船構(gòu)造簡單，長約六七米、寬約一米多，桐油、石灰澆底，堵水防爛。船內(nèi)被三道橫木分成四個船艙，一次可擺渡10余人。船上沒有座椅，乘客都站著，誰到誰開，隨到隨開。渡船上沒有櫓和槳，只在桅桿上套一個鐵環(huán)，一根鋼絲穿過鐵環(huán)，鋼絲兩頭分別固定在河的兩岸，人們只要拉扯鋼絲移動渡船就可以了。倘若夏天山洪暴發(fā)，河水猛漲，就要請專業(yè)的船工來擺渡了。待客滿坐穩(wěn)，擺渡人一聲吆喝：“坐穩(wěn)!開船啦!”這時，船上的每個人都凝神屏息，唯恐弄出動靜，釀成事故。

流水如歌，在彌漫著草木芬芳的小鎮(zhèn)里，人們過著悠閑的小日子。清晨，男人們挑著木桶，將清澈的河水挑回家里、注入水缸，作為一天的飲用;女人們將全家人換下來衣服裝到木盆里端到河邊浸入水里，再尋一塊平整的鵝卵石，開始了用手搓、用棒槌捶打的洗滌…………夏天的夜晚，人們帶著板凳、小竹床來到河邊乘涼、拉家常，在一陣陣歡聲笑語中送走了白天的暑氣、勞作的艱辛，享受著夜晚的靜謐、清涼的河風。兒時的我，每當看到大人們眉宇間溢出的平和、安詳、微笑，無不陶醉其間，恍如夢境。

夏日的小河，白天是男人們的世界，無論大人還是小孩，都喜歡親近它，一個猛子扎進水里，洗去汗污，換來清爽。那時的小拐子潭、大拐子潭碧波如鏡，卵石可數(shù)，人們在這里來回戲水，如同魚兒般自如而灑脫。到了夜晚，河面上就多了一些色彩，年輕的姑娘、小媳婦們結(jié)伴而來，在河邊梳洗，戲水。在這母親河的滋養(yǎng)下，鎮(zhèn)上的女娃娃們大都長得明眸皓齒、膚白唇紅，因此，這條河又被喚作“美人溪”。

打小，我就愛上了這條河，喜歡聽這嘩嘩的流水聲，看河面上行駛的豆莢船。后來，我順著這條河走出大山，走到一個個陌生的地方，這一走就是50個春夏秋冬。再回到故鄉(xiāng)，由于三峽水利工程帶來長江水位上漲，下游的神農(nóng)溪，已呈“高峽出平湖”的壯麗景象，青山如黛，河面如鏡，一橋飛架南北，游船穿梭水面，宛若作畫中之游。入夜，月光如水，繁星點點，五光十色的彩虹橋、樓宇燈、路燈、射燈，把夜晚的神農(nóng)溪裝點得美輪美奐。更令人欣慰的是，上游的神農(nóng)溪還保留著昔日的風采，蜿蜒的溪流穿過一個個村莊、農(nóng)舍，澄碧的水中倒影著黛山、青瓦、白墻，竹籬、秸稈垛，以及屋檐下晃晃悠悠的苞谷、豆莢、辣椒…………

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故鄉(xiāng)的山水之所以令漂泊在外的游子魂牽夢縈，正是因為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始終默默地沉淀著時光、哺育著生命，沉淀著歲月、恩澤著萬物。佇立在故鄉(xiāng)的小河邊，深情地凝視這生生不息的一澗清溪，此時此刻，我的心中生發(fā)出這許多感慨。

(向賢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