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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泳先生的書我讀過不下十本,感覺他特別珍惜讀者的時間,不輕易寫長文章,往往點到即止,回味無窮。 以千字文《陳寅恪引書》為例。針對有人指責陳寅恪先生引書不周,謝泳指出,這可能有個習慣問題,明以后的類書(中國古代一種資料性的參考書),印象中陳先生就不引。 謝泳告訴我們,不光是陳先生,中國老輩讀書人對類書的評價一般不高,認為這些書都是東抄西抄湊成的,往前的類書尚有價值,如唐代《藝文類聚》《初學記》等,宋代《太平御覽》《玉海》等,因為收古書多,這些古書又沒有保存下來,后世只能依賴類書中的史料,明以后的類書則基本不看了。 陳寅恪先生可能也受這個習慣影響,他著作中一般不用明以后類書中的材料,比如郎瑛《七修類稿》是很有名的類書,但謝泳印象中陳寅恪沒有引過。比如陳寅恪講元白詩,經常提到唐代女子很多用疊字為名,如“九九”“鶯鶯”之類。而《七修類稿》中《唐雙名美人》條舉例更富:“元稹妾名鶯鶯,張妾名燕燕,柳將軍愛妓名真真,張建封舞妓名盼,又善歌之妓曰好好、端端、灼灼、惜惜,錢塘楊氏曰愛愛,武氏曰賽賽,范氏曰燕燕,天寶中貴人妾曰盈盈,大歷中才人張紅紅、薛瓊瓊,楊虞卿妾英英,不知唐時何以要取雙名耶?” 陳寅恪先生肯定看過這條材料,但他不引,非“不周”。 有趣的是,謝泳在此文“最后附說一句,錢鍾書常引《七修類稿》,《容安館札記》中時有所見”。據王水照《錢鍾書的學術人生》介紹,錢鍾書先生對陳寅恪先生的學術觀點多有質疑與批評。謝泳這么“附說一句”,真有“四兩撥千斤”的巧力。 這篇短文收在謝泳新出的《學林掌錄》(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12月版)一書中。全書收文五十六篇,長的兩三千字,短的只有三五百字,卻都有真材實料,有作者自己的認識與判斷,可謂開卷有益。 書里收了一組介紹我們比較陌生的油印小冊子的短文。據謝泳說,大約十多年前,他從鄭逸梅先生一篇文章中,知道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有些老輩文人油印過自己的詩文集。于是開始搜集,除極少稀見本外,多數見到了。書中介紹的李釋戡《蘇堂詩拾》、沈瘦東《瓶粟齋詩話》、許效庳《安事室遺詩》、孫伯繩《<釋名疏證補>補》、蔣國榜《宣南紀游百一》等,都是刻印精善的好本子。 謝泳比較后得出結論:“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油印水平最高的是青浦戴果園(戴克寬)督印的一系列詩集,以戴自己的《果園詩抄》為代表。”上述《蘇堂詩拾》《安事室遺詩》等,都是戴果園主持刻印的,從設計、刷印到最后裝訂、題識,都一如古人,“因為這些舊文人的風雅是新時代無法改造的”,“是骨子里的風雅”。這為我們認識這些舊文人打開了另外一扇窗子。 書中最讓我感動的一組文字,是謝泳近年為新老朋友寫的十五篇短序。其實不少索序者稱不上朋友,因為有的只有一面之緣,有的甚至從未謀面,比如《理想的下場》序言開頭交代說:“我和劉晨至今沒有謀面,他是研究社會學的,我是研究現代知識分子和現代文學史的,他如何想到讓我一個完全的外行來為他的新書寫序,我一時還沒有想明白。” 另外一本題為《先生歸來————南京民國老大學那些人和事》的作者張守濤也沒見過:“守濤是我不曾謀面的青年朋友,身在南京…………”與《學府與政府》的作者劉超“只是匆匆忙忙見過一次,一晃八年過去了”。《晚年錢鍾書》的作者錢之俊前幾年曾公開撰文批評過謝泳,現在有書出版,向謝泳索序,謝泳不僅不記仇,還“感覺很溫暖”,何等境界! 書里也收錄了謝泳為拙著《文園讀書記》寫的序。他給了我許多鼓勵,同時提醒讀者:“我的感受是傳記可寫,掌故筆記可作,地方文獻當整理,其他小說詩歌的寫作,則要非常謹慎,不然虛擲一世才華,殊為可惜。”這一判斷如黃鐘大呂,驚醒夢中人。 我的老師朱向前曾為學生寫過幾十萬字的序,他在為我的隨筆集《在書香中呼吸》寫的序中感嘆,寫序是一件很不劃算的事情。謝泳“用了一個多月時間讀完春兄這本專著”,最后只寫了一篇四五百字的序,投入與產出嚴重不成比例。如此這般,謝泳為何還樂此不疲地為年輕人寫序作“嫁衣”?用他為宮立《中國現代作家佚文佚簡考釋》所作序中的話說:“我牢記胡適的話,中年人做學問是本分,青年人做學問要鼓勵。” (何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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