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內外

一

旅途遙遙，飛行無期。

站在高大的候機廳里，光線通透而明亮，心情也敞亮起來。視線毫無阻隔地穿過玻璃幕墻，停機坪盡收眼底。從航站樓伸出的一條條管狀通道，像大章魚伸出的觸手，連接著一架架飛機，這些民航業的飛行家族，承載著我們飄忽不定的行蹤，承載著我們的遠方。它們都有狀似海豚的頭部，锃亮的鈦金屬身軀閃動著光芒，機翼驕傲地舒展著，機翼下一對鼓脹的引擎像兩顆巨大的秤砣，等它們鼓噪地旋轉起來，就會帶著我們去完成一次次高空中的遷徙。每當在森嚴壁壘的都市中感到不適的時候，我就會張開雙臂，迎著風…………

視線的遠處，跑道上有飛機緩緩地加速，然后昂首沖破藩籬，赴了云天之約。在它之后，一架架飛機尾隨著它的軌跡騰空而去，去踐行它們的諾言————“天空沒有留下翅膀的痕跡，但我已經飛過”。

二

我至今記得多年前一個早春里的飛行。那天，當我背著相機，提著行李，攜著幾分寒意跨入機艙，一位空姐便迎面而來，輕盈地引我到了座位。待我坐定，她指著我座位旁邊的門叮囑道：“先生，這里是緊急通道口，沒有遇到緊急情況，您千萬、千萬不要拉動門上的拉手。”她特地在 “千萬、千萬”的字眼上放慢了語速，溫婉、輕柔的話語就像帶著朱砂梅的清香。然后，她翩然離去，輕盈的腳步如同踏著云…………

她們在云端之上，有著嫦娥一樣的臉蛋，嫦娥一樣的身段，似乎只要輕輕一躍，便可以裊裊娜娜地奔月而去。襯衣、馬甲、筒裙，再配一條嫵媚的領巾，她們的服飾簡單而出彩。近來，一些航空公司的服飾又有了變化，西藏航空公司的服飾加入了藏族的元素和色彩，斜條紋的衣領斜條紋的裙子，帶著鮮亮的橙黃橘綠，令人耳目一新。她們的微笑同樣只是淺淺的，卻像發自內心，更像是一種朦朧的虛幻。一會就要登機了，一段云中漫步，今天的空姐將會給夾縫似的機艙帶來怎樣的暖風。

三

此刻，飛機已躍上高空，航道寬敞無邊，令人感覺不到飛行的速度。

“晴空一鶴排云上…………”飛機就像一只孤鶴躑躅而行。真想在此時遇到飛行中的同類，看一看它翱翔藍天的姿態。但飛機只有在停機坪上才會歡聚一堂，一旦躍上高空它們便分道揚鑣了無蹤影。竟然有一回，我的眼神中掠過了驚喜，視線下方的遙遠處有一道飛行著的身影，它正逆向而去。這一片云煙中飛行的影子令我陡然精神振奮，我在心里對著它喊：“喂，你好啊!你從何方來，將到何方去?”很快，它便消失在視線之中。

窗外太陽早已爬上高空，這里沒有山、沒有水、沒有草木花香，唯有扎堆的白云、空曠的藍和刺眼的光亮。我接上兩倍三倍的目力，所見的也無非如此。那些平日里總被詩化的云彩，此刻毫無生氣，任憑飛機帶著巨大的轟鳴聲掠過它們的身旁。即便近在咫尺，我也不愿伸出手去帶走一朵兩朵。

空中的風景大抵只能出現在清晨或黃昏。

坐著飛機看日出，是十分難得的機會。有一回前往西藏林芝，那天我坐的是早晨7點鐘的班機。頭一回飛抵青藏高原，眼下是一片莽莽蒼蒼的雪山，好壯觀。

在高空守候一段美麗的黃昏相對容易一些。一個春夏之交的傍晚，飛機的翅膀劃過藍天。那天，云彩不斷地變幻著，像來了靈感、來了創意。它們簇擁成一片，虛張聲勢地狂舞;它們變化著陣型，讓金黃色的光彩在它們的指縫間流動穿梭;最后，它們竟然分作上下兩層鋪展開來，像夾道歡迎的隊列，讓飛機在其間信步穿行，這真是少有的禮遇…………另一個空中的黃昏如約而至，我看到，太陽掛在老遠的西方，被云彩熱烈簇擁著，慢慢地墜落，最后若無其事地甩下追捧它的云彩。天空變得黯淡而深邃，飛機的下方依然是連綿不盡的云層，它們黑壓壓地擁擠著、翻滾著、奔跑著，分明在蘊蓄著一股股強大的力量。此時，暗藍色的天幕邊出現一條綿長的桔黃色彩帶，像一線醒目的希望，飛機便沿著彩帶向南飛行。許久許久，彩帶漸漸暗淡，四周開始混沌一片。飛機顛簸著，如同孤獨的海燕掠過黑幕里巨浪滔天的海，沾濕了飛翔的翅膀。此刻，座位上方的電視屏幕顯示：飛行高度7500米，飛行速度每小時745公里，機外溫度負20度。我莫名慌亂的心緊緊依傍著顫抖的舷窗。

人生路漫漫，白鷺常相伴。當飛機再次穩穩當當地在跑道上降落、滑行，最后停靠在一座陌生的機場上，我們都緩緩地舒了一口氣。此時，所有纏身的瑣事已經被遠遠地甩開。于是慢慢地站起身，取了行李，打開關閉的手機，不禁有一股愉悅的心境輕松地蔓延在舷窗內外…………

(唐輝 文/圖 作者單位：福州市公安局倉山交警大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