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麻將館

墨菲定律說：越怕出事，就越會出事。

李英杰中年下崗，過不了幾年，老婆也離開了。他越來越覺得生活就像一潭死水。巷子的拐角新開了一間麻將館，開業(yè)那天，他低頭經(jīng)過，鞭炮聲除了驚動他，也把一條死氣沉沉的老巷子攪得動蕩起來。

他抬頭，“春天麻將館”五個字就在右邊豎著讓他讀了一遍，“春天”讓他想到“陽春布德澤，萬物生光輝”的景象，但隨之而來的“麻將”兩個字卻讓他反感。麻將正面是條萬筒，但背后只有一種顏色，叫頹廢。甚至他仿佛洞見了鴉片館。

一個胖胖的女人在門口向送花賀喜的親人致謝。女人皮膚白皙，面容并不姣好，但一白遮千丑。館子還在裝修時，他就撞見她好幾回。鄰居們說，她男人長期在外面，很少回來。

麻將館開業(yè)后，來來往往的顧客有男有女，大多數(shù)是來打工的異鄉(xiāng)人。生意一直像春天一樣和風細雨、不溫不火。

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了女人的經(jīng)營之道。城市那么大，人那么多，大家相遇的概率其實很低很低。但麻將館則在做著偉大的熵減，它讓寂寞的男男女女經(jīng)常湊在一塊打牌嘮嗑。眉來眼去、打情罵俏、日久生情。特別是女老板特會搞事，總是有意無意地在撮合著一對又一對。于是就像上癮一樣，一來二去，彼此成為對方的解藥。

忽然有一個人忿忿不平地找上門來，說是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

李英杰本也百無聊賴，看麻將館里的人先是一個人進去，然后兩個人有說有笑地出來，心里頭便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像海草一樣搖呀搖動呀動。以前他把自己摁得太緊，生活只有45度灰。特別是女人每次見他探頭探腦往館里瞧時，總是和顏悅色，嘴角掛起一抹很有玩味的弧度，好像在說：進來玩一把呀。現(xiàn)在他好想重新活一把。

“你好，我叫蔡英杰!”上門的男人伸出手。

李英杰一驚。對方則不動聲色地看著他。對方看李英杰低下頭，遞進一張名片。原來是做建材生意的蔡英杰。

“我是江西的，前個月剛過來。我老婆在這座城市打工，三個月前說要跟我離婚。我百思不得其解，便偷偷來到這里跟蹤她，才知道她跟一個男人經(jīng)常在這個麻將館湊對打牌，然后————我很愛她，我快崩潰了。我給你錢，你去館里打牌，輸?shù)乃阄业模A的算你的————你只要把女老板給勾上。”

“你想報復她?”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她這樣子是要遭報應的。”

本就想睡覺，偏有人給送了個好枕頭。李英杰順勢答應了下來。

如果三缺一，女人就會來湊個數(shù)。李英杰牌不怎么精，女人便常常有意無意地喂他牌。但李英杰還是輸錢。直到一周后，李英杰才贏點錢，便堅持要請女人吃夜宵。女人拒絕了好幾次，奈何李英杰死纏爛打。終于，女人答應一起吃個飯。其實意義重大，因為吃飯最怕冷場，便會生出一些話來敷衍。女人便講自己的事，李英杰也講自己的事。開始是敷衍，但講多了，便開始吐露心事。

幾頓夜宵下來，女人就幽幽地說：他在外面有了。李英杰心里一動。女人迅速掐滅話題。“牌品看人品，你輸錢也不心急，是個好人。”

“我，我其實不看重這個，我看重的是人。”李英杰把深情的目光全灑落在女人的臉上。

女人紅著臉，掙開那一雙沉穩(wěn)的大手，落荒而逃。

李英杰也覺得很奇怪。本來他是內(nèi)向之人，但如今說著溫柔曖昧的話，卻毫不緊張，仿佛老戲骨附體。甚至他覺得演戲原來自己會有這么精彩的表現(xiàn)，當初為什么不去走演藝之路。

幾番糾纏，女人堅守陣地。但李英杰沒羞沒臊地強攻著，加上其他牌友助攻，終于頑強地把旗幟給插了上去。

這天，女人打扮很精致，請李英杰去吃酒樓。女人喋喋不休，一會兒感傷，一會兒又生機盎然。“我們認識的時候是在鄉(xiāng)下，那時苦————他賺到錢了，就不想回家。我跟蹤他，發(fā)現(xiàn)他另有新歡，也在做建材，他是她的下屬————我就是不簽字————我開這個麻將館，其實也是想排遣自己。昨天他尋到了我出軌的證據(jù)，我簽字了，證也領了，我只留下他的一張二寸的相片————”

李英杰接過女人的離婚證，翻開來，被裁剪成桃心形的二寸相片掉出來，大吃一驚：那相片里的男人不正是上個月上門找他的蔡英杰嗎?

“他叫蔡振華!”

李英杰終于在另一座城市找到了蔡振華。他正和一個老頭子吃著飯。一切好像都說清了，一切好像又都沒有說清。

李英杰回來時，春天麻將館已關了。聽說女人一直在找他。

在曾經(jīng)落座的酒館。女人眼里泛著光，又有點沮喪地說：“你終于回來了。本來我開個麻將館，想放縱一下自己。沒想到一放縱，又陷進另一座海里。現(xiàn)在我也沒心思開這個館了，尋思著盤出去吧。也許春天已過了，也許春天剛要來。”

麻將館重新開張了，改了名，叫天天麻將館。老板竟是和蔡振華一起吃飯的老頭子。

李英杰又消失了。他改頭換面，到了另一座城市。他現(xiàn)在夜里喜歡看電影，特別喜歡看梁朝偉的電影，每個動作與表情都在細致地模仿著。而白天，他在他開的春天麻將館里，陪著無聊的女人打牌。直到一個女人出現(xiàn)。她一上門，就傲嬌地嚷著：“我的梁朝偉呢?”

女人在做建材，做得很大。自從戀上春天麻將館里的麻將和人后，便漸漸傳有緋聞，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然后就是離婚。有一天她翻到李英杰上衣口袋里的一張?zhí)倚男蜗嗥粤艘惑@：“你怎么有我前夫的照片?!”

(沈國徐 作者單位：詔安縣公安局)